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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叫:「老爺回來了。」
宋虔之頭猛一點,清醒過來,下地穿鞋,周先一直守在門口,懷中抱著一柄長劍,儼然是個威風凜凜的門神。
陸觀叫住宋虔之。
宋虔之:「?」
陸觀將他歪七豎八睡得凌亂的錦袍理得熨帖,走出門去。宋虔之連忙隨在他身後,跟著出去。
空蕩蕩的州府衙門,一個三四十歲,身形瘦削,面部清癯,膚色黝黑的男人走來,身邊跟著衙門中主簿一名、書辦一名,尚且有個小廝,打著燈籠在前照路。
「沈大人。」
聽這一聲,沈玉書停下腳,循聲望去。
「欽差?」沈玉書已聽城門尉報過,眉一擰,略朝大步走來的陸觀拱手,接著說,「可有朝廷的文書?」
沈玉書一面驗看文書,一面抬眼打量陸觀,眼神從他身上滑過去,掃過周先,最後定在宋虔之的臉上,視線登時頓住了。這少年人生得足可叫人眼前一亮,可太年輕了,五官漂亮精緻,一看便知是嬌生慣養著長大的。
連日來容州發生的一系列變故,令沈玉書不得不小心謹慎。
「這位是?」沈玉書向陸觀發問,眼睛看著宋虔之。
宋虔之走上來,將官印、私印都給沈玉書看過。換成平日少不得要揶揄這州府幾句,可惜路上病了兩三日,沒力氣與他計較。
宋虔之笑道:「秘書省少監,宋虔之,陪同我們秘書監大人來宣旨,沈大人打算在哪兒接旨?」
沈玉書神色一凜。
「三位欽差稍等,我這就命人打掃正衙。」沈玉書連聲吩咐人去打掃,還要焚香,自己先入後衙換衣服。
「州府大人,給點吃的吧?」
陸觀沒柰何看了宋虔之一眼。
「啊,是,招待不周了,欽差回去上坐,我這就讓人去準備飯菜。怎麼能讓三位大人餓著,王青山,快,快去叫廚房把風雞風鴨取出來做,蒸一籠白米飯。」
回房後,陸觀的臉色不大好看。
「總要吃飽了再做事,災民沒得吃,我們也不吃,誰來賑災?」宋虔之揣著手說,拿起茶杯一看,沒水,拎起茶壺一晃也沒有。
周先眼明心亮地拿了茶壺出去叫人加水。
「希望太醫能快點來,咱們三個頂什麼用,盯著沈玉書把糧放出去也就是了。」宋虔之吸了吸鼻子,一副病鬼的頹靡樣。
沈玉書換好衣服讓人來通傳,宋虔之便跟著陸觀去給沈玉書宣旨,那州府正衙以內冷冷清清,像是許久無人過堂。
沈玉書聽完旨,眉頭就皺了起來,接過聖旨去,嘆了口氣。
「陸大人,不是我不願意開倉,實在倉中無糧。」
陸觀:「上個月底京城的旨,從衢州開滁奚倉運糧五十萬石到容州,是沈大人驗收入的倉,怎麼就沒糧了?」
沈玉書抬頭看了眾人一眼,手向外一伸,道:「邊吃邊說,欽差們都餓了吧?」
宋虔之:「早就餓死了!」
陸觀:「……」
沈玉書笑了起來:「宋大人是直腸子。」
陸觀斜乜一眼宋虔之,像有話說,又吞了回去。
風雞風鴨都是早做好的,取出來或蒸或煮,十分方便,除此之外有一道炒青菜一道魚頭燉豆腐。
遠比不上宋虔之在家裡所用,但這兩天路上不是吃餅就是吃窩頭,早已餓得眼冒綠光,吃起飯來宋虔之顧不上說話,只聽沈玉書同陸觀講。
容州三年匪患,今年入秋後天氣不好,曬麥的季節不出太陽,連下一個半月的雨,收起來的麥子俱發霉腐爛長芽,於是朝廷免了容州今年的稅。半月前沈玉書送信給戶部尚書楊文,同時動身進京,好不容易打通戶部的關係,將糧帶回來入了庫。
容州西北邊臨著江的堤壩失修,駐軍被武將領過去修堤,恰在此時,隱匿在容州群山中黑狼寨的土匪下山,將州府衙門一頓洗劫便罷,糧倉也搶得一乾二淨。
聞言宋虔之顧不上吃東西,問:「這麼大的案,沈大人沒上報?」
「楊大人知道。」沈玉書說。
「京里一點動靜都沒有,調兵把這個黑狼寨端了,糧食先搶回來發了。官銀他也不敢用,這群土匪這麼張狂,黑狼寨有多少人?」宋虔之問。
「容州西南方圓數百里都是山,黑狼寨隱匿在群山之中,擅長游擊。原本人數不多,今年秋季以來,上山投奔黑狼寨的平民百姓越來越多,不少攜家帶口地進山去。群山是成片連在一起,守也守不住,容州素來不是關口要塞,城裡駐軍不過兩千,校尉單風領著,離得最近的軍隊在嶺北,由白古游大將軍坐鎮北關,現在北關以外正在與阿莫丹絨一族作戰,即使是休戰期,也不好直接抽調。何況這個動作就太大了。」沈玉書膚色暗沉,眼下發青,眼內帶著數日不曾好好休息過的血絲。
他向後一靠,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幸而被周先一把拽回來坐好。
沈玉書一拍腦門:「忘了,忘了,今夜一定要睡個好覺,否則不等渡過難關,我就先倒了。幸而三位大人及時趕到,不知道大夫可帶來了?」
「太醫在路上。」
沈玉書面上一喜:「那就好,多聞杜醫正醫術了得,有回春妙手……」
一聽這話宋虔之就知道他意思,打斷道:「不知道派的是誰。」見沈玉書臉色又沉了下去,宋虔之說,「總歸是太醫,杏林翹楚,州府且先放寬心,吃飽且就去睡,明天一早讓人叫我們,沈大人明日要去施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