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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虔之沒在安定侯示意的左邊坐下,而是接過下人拿上來的碗筷,在安定侯的對面坐下了。
安定侯鬆了口氣,背上俱是冷汗,眉開眼笑地說:「快吃吧,都是你愛吃的菜,今日皇上賞你進宮陪用臘八粥了?」
「嗯。」宋虔之冷著臉,筷子在菜里戳了兩下,叫來下人,「髒了怎麼吃,把這道菜換了,蓑衣肉也重做。」
「小叔,這菜只有侯爺動過一筷子,不妨事的……」婦人小聲道。
「換!」宋虔之看也沒看桌上的人一眼。
安定侯與長子的臉色已很難看。
「宋虔之。」安定侯出聲了。
「爹。」宋虔之放下筷,冷冷注視對面他老子。
安定侯生得一副文人模樣,在朝中出了名的性子溫吞,娶妻之前為工部管錢多年,不僅要把工程做得漂亮,還得從裡頭摳出銀子孝敬上司安撫下員,要是個老好人,早就混不下去了。
安定侯深深吸氣,儘量放緩語氣:「今日在朝中,誰給你氣受了?」
「沒有。」
「那你為什麼對著你大哥大嫂胡亂使氣?」
宋虔之動動眉毛,現出好笑,仔仔細細看他爹。
「誰是我大哥?」
「這不是你大哥是你誰?」安定侯指著長子,臉色漲紅,宋虔之那一臉輕蔑嘲諷,和朝上那些看不起他的大臣如出一轍。誰也沒把他放在眼裡過,自從他娶了周家的女兒,他就再也沒能直起腰板。
「侯爺,小叔,別動怒。」那婦人打圓場地叫下人過來,吩咐去換菜。
「換什麼換!」安定侯筷子一拍,面前一個小杯頃刻打翻,酒往他的袍子上流,他只管冷著臉,朝宋虔之吼,「你大哥你不認,什麼時候連我這個爹也別認了。」
這是要逼著宋虔之低頭了。
宋虔之那大哥一聲不吭,只是埋著頭,頂委屈。反是他的老婆不住在勸,不住為難地瞥向宋虔之,又不敢與他說話。
「祖母呢?」宋虔之心平氣和地問。
「你還想氣死老祖宗嗎?」安定侯臉皮漲得通紅髮紫。就是他拍著胸脯跟他親娘保證能收拾得了宋虔之,這小兔崽子要是去驚動他娘,這不是狠狠往他臉上扇嗎?
「今日老祖宗認親,也沒人跟我說一聲,還是父親自己寫帖子發給宋家的叔伯長輩,不開祠堂怎麼讓大哥認祖歸宗?」
乍聽宋虔之這一番話,安定侯不禁喜上眉梢,儘管還有些疑惑怎麼他這個在京城橫著走的三兒子這麼容易鬆口。這些年他不止一次動過念頭,想把養在府宅外的盧氏接進侯府,都礙著宋虔之母子與太后那層關係不敢提出來,難道是他一直想太多,其實宋虔之對他這個哥沒那麼大敵意,周氏也未必不能同意。
還是母親說得對,周家那個老東西死了,這門姓就沒落了。再怎麼樣,兒子還是跟自己姓的,還是宋家的人。
「不忙,總要先把飯吃了。」安定侯心情好了,也不在乎換菜的事,等到廚房上了新菜,還陪著兒子喝了兩杯。
只是宋虔之仍然沒喝那個「大哥」的酒,草草吃過飯,就起身,朝醉眼朦朧,喝得臉色發紅的安定侯說:「父親,我去看看母親。」
安定侯笑吟吟地揮手:「去吧,你母親總是掛念你,一天不見就想。」
前腳宋虔之出了門,後腳安定侯的長子就冷下臉,收起笑。
「父親,您對這個兒子,也太寬縱了。」
安定侯心情愉悅,並不計較長子的話,拿筷子輕輕敲了一下盤子,笑道:「該給他的,本侯還得給他,不然該給你的,本侯可就給不了你了。」
長子沒當回事,吃了口菜,放下筷子問他父親:「周氏平日吃誰開的藥,大夫是府里的嗎?還是宮裡的?」
「不用你管,本侯來做。」安定侯又喝了一口酒。
長子一擰眉:「爹您還是少喝點吧,母親不喜歡您喝得醉醺醺的。」
安定侯笑笑:「高興嘛,你母親還能不讓我進門怎地?」他抬起醉眼,腦子活動著,眼角帶著些淫意,忙不迭三兩下填飽肚子,出門叫人備車。
「外面下雪了嗎?」周婉心咽下一勺藥,靠在宋虔之臂彎里,視線掃向窗戶,窗戶緊閉著。
「嗯,今冬一直下雪。」宋虔之捏著帕子擦了擦周婉心的嘴角,「瑞雪兆豐年,欽天監說是好事。」
周婉心冷笑一聲,吃力地喘息,好不容易發出聲音。
「話總是要撿好聽的說,不然就惹人嫌。」這一句話兩重意思,她臉色有些紅,抓著宋虔之的手臂,問他,「京城的百姓還好嗎?」
宋虔之:「京城內還好,城外數十里的村鎮都挨了凍,趕在過年以前,戶部會督促各地給百姓發過冬的官炭。」
周婉心鬆手,軟軟地靠回去,咳嗽了一聲。
「那就好,要是能去,你也去吧。我私庫里還有些銀兩,買些米,買些棉……」
「娘,我都知道,大夫說您這個病不能憂思,要是您不好好愛惜身子,兒子真的……」宋虔之聲音哽住了。
周婉心把他的手握在掌心裡,抬頭望著他笑了一笑,她一病數年,整個人形銷骨立,臉上還敷了些粉,兩腮凹陷,唯獨那雙眼睛,依稀能看得出原也是絕代美人,這時帶著些小女兒的歡喜,只是抵不住倦,沒多跟宋虔之說兩句,藥也還有小半碗,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