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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二……二十?鬼差跌坐在船頭,青灰色的臉愈發地黑了。她果然不是人啊,看上去明明是個五歲稚童麼!

  小女孩指著浮在血河中的蓮花燈,好奇地問道:“爹爹,這是什麼?”

  敖律瞥了一眼,輕答:“這是祈福燈。”他握住女孩的小手,生怕她不小心落入河中,“是陽間的凡人為地府親人償還孽債用的,一盞燈是由一千個善意化成的。”

  “那他們的親人能收到麼?”小女孩托著下巴,眼睛一眨一眨,甚是可愛。

  可愛到鬼差情不自禁地脫口:“當然能收到,這條忘川流經地府十八層地獄,那裡的魂魄只要收到一朵蓮花,就能少受千年刑罰。”

  “不會被人偷走麼?”小小的指頭點了點浮到船邊的蓮燈,果然蓮蕊上寫著姓名、籍貫和生卒年月。

  “當然不會!”鬼差頗為得意地揚起下巴,“只有相應的鬼才能從河中拾起蓮燈。”

  “哦~”小女孩輕輕點頭,似在想著什麼。

  “龍王,地獄第六殿到了。”

  十殿閻羅掌管地獄輪迴,陽間自賤性命者死後墮入第六殿的枉死城。六殿閻王乃卞城王畢,專司火炕之刑。

  “不行。”紅鬍子閻王一甩衣袖,怒瞪而去,“龍王作為天人你該明白,這六道輪迴是天地之法,斷容不下私情。你讓本王放你妻子還陽,這只會亂了法輪!”

  “我願自毀道行,只求迎回南枝。”敖律牽著女兒,聲音淡淡。

  “自毀道行?”王畢眼睛瞪得像銅鈴,“你可是幻海之主,為情自貶這只會害了幻海的千萬生靈!”

  “哼。”敖律抬起淡淡的眼,眸中儘是痛色,“我連自己的愛人都保不住,還算什麼主?”

  “敖律你可要想清楚!”

  敖律將女兒輕輕抱起,施法將她藏在胸前:“放還是不放?”

  “你想做什麼?”

  敖律攤開右掌,一桿金槍幻化在他指間,他徐徐抬起清眸:“放,還是不放?”

  王畢慌了神,幻海龍王敖律可是六欲天的白蓮戰將,這要真開打,他肯定不是對手啊。他腦中百轉千回,忽然計上心頭。

  有了,那孩子!

  王畢手心攥著汗,強作鎮定地開口:“龍王,你不要衝動行事,即便你能從本殿手裡劫走南枝的魂魄,可一旦失了天人之籍,給你女兒續命的菡萏也會消失,你可想過後果?”

  敖律眉梢輕蹙,怔怔地看向胸前。

  果然啊,剛才他看到那孩子額間一朵含苞的菡萏就隱隱覺得蹊蹺,真是瞎貓碰到死耗子,讓他猜中了。王畢忍著抹汗的衝動,正了正臉色,繼續說道:“雖說欲界天的天人可有男女私情,但也僅限於天界。龍王你是帝釋天座下大弟子,原本有機會進階到更高天界——色界天。可是你無視天律,竟與凡女結合,這本身就是天大的罪孽。哎,你別瞪我!”

  王畢壯膽似的大吼,其實袍下的雙膝已抑制不住地顫抖。他抖了抖腿,狀似閒庭信步地前行:“龍王不知你想過沒有,為何這麼多年你和她都沒遭受天譴?”

  “已經罰了。”敖律撫上胸前,眸中的痛更深了,月兒就是他和南枝的罪啊。

  “你已經知道了。”王畢嘆了一聲,急急坐下,太好了不用擔心自己腿軟跌倒了。“你的女兒非人非鬼非神,生死簿上也沒記錄,是為逆天之女!”

  敖律的胸前微微顫抖,輕微的咳嗽聲傳出。

  “月兒。”敖律滿面愁色,將女兒變了出來,“切忌……”

  “不可大喜大悲。”淡色的腦袋輕晃,“爹爹,月兒明白,明白的。”

  王畢看了看女孩,一咬牙繼續說道:“也因此你女兒自出生以來就疾病纏身,若不是你用白蓮替她續命,恐怕現在她早就魂飛魄散了。”

  小臉垂下,讓人看不清神色。

  “現在你若硬闖六殿救出南枝,那你的女兒也就活不成了。”

  敖律緊了緊手中的金槍,表情甚是糾結。

  “可是你若遵從輪迴,待南枝下世為人潛心修道,也許你們一家三口還有團聚之日啊。”王畢轉了轉眼珠,編織了一個美好的夢,但只是夢罷了,因為……“哼!”金槍抵在王畢的心窩,敖律冷冷開口,“你當我是三歲稚兒麼!進入枉死城,不僅要下到第十四層地獄受盡酷刑,而且要被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為人!”

  摸到老虎屁股了,怎麼辦,怎麼辦?王畢渾身浮起冷汗:“畜生道也可以修…修煉的……你…你不要衝…衝動啊!”

  “爹爹。”小手拉了拉敖律的衣角。

  “嗯?”

  “把娘救出來吧。”

  “月兒?”敖律詫異地俯視。

  蒼白的小臉布滿淚水:“月兒不想讓娘墮入畜生道。”

  “不行!”王畢心尖發酸,他很有落淚的衝動啊,這個孩子太招人疼了。他伸出手揉了揉小女孩的淡發:“那樣的話,你可要消失了。孩子啊,你沒有本命燈,就算死了也不會轉入輪迴,只會灰飛煙滅。灰飛煙滅你懂麼?就是……”

  “我懂的。”稚嫩的聲音響起,顫的兩個大人胸口悶悶。

  “月兒還知道,如果沒有爹爹和娘親,月兒根本就不會來到這個世上。爹爹和娘親既然能逆天將我生下,那灰飛煙滅又算得了什麼?”她抹了抹淚水,漾起純真的笑容,“爹爹,去救娘親吧,月兒不怕。”

  “月兒……”敖律棄了金槍,將女兒摟在懷裡,“月兒……”

  呼呼,王畢喘著粗氣,憋啊憋還是沒能憋住淚。他是壞人吧,怪不得陽間的凡人總喜歡用閻王來嚇唬小孩子,他果然是壞人。

  “敖律,你可知錯?”上空飄來渾厚的聲音。

  龍王長身一滯,摟著女兒緩緩跪下:“弟子知錯。”

  “天地以須彌山為中心,四洲九山八海,大三千,事事有因果,法輪不可逆。你無視天規私結凡女,為師並未責罰。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凡妻南枝執念纏身以至輕生,而你也必須在妻女之中做出抉擇,這便是逆天的惡果,也是你的孽障。”

  空中一片虛無,這聲音似乎無處不在。

  “上天有好生之德,佛祖既能發宏願普度天下蒼生,自然不會捨棄你的妻女。”

  敖律欣喜地握緊女兒的小手。

  “汝女弦月乃意外生靈,她生來心脈極弱,禁不起渾濁之氣。若想保她長長久久,只能潛心修道早入色界天。那裡的天人無男女相,心性極淡,且儘是清泠之氣。”

  “色界天。”弦月秀氣的眉頭微皺,她聽爹爹說過,那是個無色無欲無念的禪定世界。可進了那裡,她會不會忘了爹爹和娘親,她不要啊。

  “而汝妻南枝情孽過重,易入極端。”

  “枝枝…”敖律沙啞低喃。

  “當中也有你的不是。”

  “是。”敖律自責地應道。當初若不是他沒有察覺妻子的異樣,沒有體量到妻子作為凡人的不安,她有怎會決絕赴死啊。

  “南枝執念過重,即便為人,也會為情輕賤性命。”

  敖律握緊雙拳,是被他傷重了麼?

  “自傷性命上對不起父母親恩,下對不起幼女稚兒,實乃大罪也。南枝若重回人道,只會罪孽壘身,你可明白。”

  “我願與之同罪。”

  王畢偷偷覷向身側,只見敖律眸中耀出無比堅定之色,真情真意,不愧是色界天的第一戰將。

  半晌,天空之音重啟。

  “這是一把同心鎖。”

  語落,地上出現一條銀鏈。

  “你既求同罪,就將它戴上吧。”

  敖律伸出手,還未觸及鏈身,就只見銀索的一段逕自浮起,像長了眼一般探到敖律的胸前。敖律挺直身體靜靜地等待著,那銀索晃了晃,突然一個衝刺扎入他的心間。

  “爹爹。”弦月緊張地握住那隻大手,地上灑著點點血花。

  “沒事。”敖律淡笑著,額間的白蓮輕輕顫動。

  那銀索像是喝飽了血、充足了精神,另一端竟掠過白霧向遠處飛去。

  不知過了多久,那銀索慢慢縮回,一個纖細的影子隱約出現在迷霧之中。

  “南枝!”

  “娘!”

  兩聲清喚吹散了濃霧,那人終於顯現。

  敖律欣喜地看著緩緩走來的妻子,張開雙臂。

  終是凡人啊,王畢看著漸近的中年美婦,不禁嘆氣。二十多年過去了,即便用心保養,她臉上還是難掩歲月的痕跡,和龍王並排一站,活像老妻少夫。

  “枝枝。”敖律眉眼含情,輕輕地喚著。

  可那婦人神色木然,竟停在了幾步之外不再向前。

  “娘!”弦月跑上前,埋首於她的裙間,“娘,月兒好想你啊。”

  慘白的唇,慘白的膚,她呆楞地垂下目光:“你是誰?”

  “娘?”弦月驚慌地抬起臉,“是我啊,是月兒啊。”

  王畢接收到可將他灼穿的怒目,害怕地退後:“龍王這不管我的事啊,魂魄經過奈何橋,每走一步就忘卻陽間一份情,走完了自然淡忘了許多事、許多人。”

  敖律抑制住想要緊抱她的衝動,小心地靠近:“枝枝,你說過不會忘的。”

  “不會忘?”她漠然的瞳眸中多了分疑色。

  “面和著水,捏一個我,捏一個你,再捏一鉤彎彎的月,上窮碧落下黃泉,一家人永不分離。”他輕輕地誘哄著。

  “捏一個我,捏一個你……”南枝歪著頭像是在回憶著什麼。

  “再捏一鉤彎彎的月。”稚嫩的童音響起,弦月指了指自己,“那鉤月就是我啊,娘。”

  “月?”渙散的眸色漸漸凝在一起,“弦月?”

  父女倆期盼地看著她,男女之情、母女之情如滔天海浪洶湧而來。南枝攏起秀眉,眼中浮起水霧:“面和著水,捏一個我,捏一個你。”她顫顫地看著俊美的天人,再看看可愛的幼女,“再捏一鉤彎彎的月……”幾乎泣不成聲。

  “上窮碧落下黃泉,一家人永不分離。”一家三口齊齊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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