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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沙子一邊流,方犁一邊拿手把沙子往遠處劃拉,漸覺得頭昏眼花時,拼力掙了幾掙,從袋底爬出來一截,才覺得身上輕省些。他也顧不得那些人去而復返,只趴在地上大口喘氣。喘了半天,又聽到外頭有腳步聲啪啪地近了。方犁正心生絕望,卻聽外頭那人帶著哭腔喊道:「三郎!三郎你可活著?」

  方犁這才癱倒在地,啞聲道:「別叫了,我還活著。」

  小殷正肝膽俱裂,聞聲立刻住嘴,擦去眼淚左右看看,又恢復了往日的警惕,小聲道:「三郎躺著勿動。我出去看看。」

  說著匆匆去了。留下方犁獨自在牢房中,睜眼到天亮。想到皇帝既然要奪他性命,只怕一回不成,不久便會來第二回 。搞死了他,對外頭只說他在牢中畏罪自盡,群臣們見怪不怪,誰來查證他是自殺還是遭人毒手?只是他死則死矣,活著的那幾人還不知怎麼傷心欲狂。方犁念及賀言春,一時悲不自勝,忍不住掉下淚來。

  然而卻怪,自這晚後,竟是夜夜平安無事。小殷等人固然百般警惕,然那幾個神秘的黑衣人卻是確鑿沒再來過。過了幾日,小殷便陸續聽說,原來朝堂上再次起了爭執。皇帝若跟領兵的大將軍翻了臉,少不了要起兵鋒,內亂一起,必定鬧得血流飄杵、民不聊生。大夏如今外頭看著鼎盛,國力卻遠比不上十年前,再也經不起這翻折騰了。因此幾位年老的大臣率先上疏,勸諫皇帝重審何門案。其中甚至還有從不插手朝政的老將江源。這些人一出頭,後面便有朝臣們爭相上疏。一時間,何門案如何審、告緡令如何執行等事,在朝堂上爭執得沸沸揚揚。

  連著兩三天,皇帝退朝後,都陰鬱著臉不大說話。到第四天時,他讓人把江源老將軍請進了宮。老將軍腿疾未愈,被特許坐著軟轎到大殿門口,施禮之後,君臣對坐聊了許久。其間江源狀似無意地提到了先帝在位時的六國之亂。六國叛亂時,皇帝當時還是個並不顯眼的皇子,也曾聽父親說過,當時有兩位皇叔借平叛之機,壯大勢力,不軌之心一片昭然。幸而叛亂平息後,先帝及時出手,血洗皇族,才保住了皇位,卻終究難逃一個「兄弟鬩牆」的罵名。

  皇帝聽江源說完,久久未語。大殿上一時落針可聞。良久後,皇帝才嘆了口氣,道:「老將軍一片苦心,朕都知道。」

  江源兩條花白眉毛紋絲不動,垂首道:「臣也不過想到些舊事,隨口說說罷了。皇上勿憂,臣雖是行將就木之人,若有大敵當前,也願領兵為皇上一戰。若論大漠行軍之奇詭,我不及平虜侯;若論踞城池以拒外敵,平虜侯或不及我。」

  皇帝沒說話,心裡卻認定江源是個老狐狸。先頭故意提起六國之亂,不就是提醒他別打仗,省得亂了朝廷格局麼?現在又假惺惺說要領兵,好寬他的心。不愧是幾朝元老,好人都讓他做盡了。

  後來他到底是笑了笑,道:「平虜侯也算老將軍弟子,這回抗命不遵,也要來攪和何家的事。對此老將軍怎麼看?」

  江老將軍這回也沉默了很長時間,才道:「皇上,豈不聞古人有言,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平虜侯一介武夫,向來也忠心耿耿,這回冒死直諫,自然是因為皇上自來待他不薄。」

  皇帝又笑了笑,沉吟道:「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這話後頭還有一句,是什麼來著?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只怕這才是老將軍真正想說的吧?」

  江源顫微微地叩首,道:「臣不敢,還請皇上恕臣口無遮攔之過。」

  皇帝嘆了口氣,擺擺手道:「行了,老將軍在這兒坐了半日,也勞乏了。老徐,把內造府送來的十全大補丸送幾瓶給老將軍,送他老人家出去。」

  江源謝了恩,由小黃門攙著,緩緩出去了。皇帝卻是倚在軟枕上發了半天呆。等火燒雲從宮殿的上空漸次熄滅時,他終於決定先忍下這口惡氣,等賀言春出征完畢,再跟他好好地算一筆總帳。

  第二日,皇帝召廷尉府的人來,劈頭蓋臉罵了一頓,說他們辦事不力,一個何門案審了這許久,還沒審出什麼名堂。又讓太常寺寺卿從旁協助審理。太常寺卿李纘與何推之是故舊之交,因此旨意一出,人們都認為何門案出現轉機。廷尉府的官員剛挨了批,效率前所未有地高,把李纘請來,連著幾天沒日沒夜地審理後,釋放了一大批蒙冤入獄的官員,其中方犁一案中,雖不曾查出他與商人勾結的實據,卻因早先給穎陽及京城兩地的商賈人士寫過信,信中對國家大政多有誹謗之意,從而被捋去官職、貶為庶民。

  方犁出獄那日,被胡安老淚縱橫地接回家,直至泡到浴桶里,才有了逃出生天的感覺。郭韓為免後患,早就打包了家中細軟,不等他休養,第二日幾人就悄無聲息地啟程出了城。至於去了哪裡,京中再也人曉得了。

  方犁出獄後的幾天,遠在北境的賀言春接到一封急信,打開看時,信中只有紙剪的一隻鳥,那鳥展翅欲飛、栩栩如生。賀言春當時正召集部將安撫軍心,見信後眼圈都紅了。哽了好大一會兒,才話鋒一轉,讓人把其餘人等都叫過來,要議一議征伐匈奴的諸多安排。

  元始十七年的十月底,大將軍賀言春終於領兵再征匈奴,夏軍兵分三路從北境出發,其中大將軍親自率領的中路騎兵長途奔襲,迂迴縱深,一路打到破狼山,並在此地舉行了祭天禪禮。匈奴王庭本就頻繁受創,經此一戰,更是遠遁漠外,再沒有同大夏一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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