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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小沒良心的!”見她為難的樣子,他索性也不堅持了。

  “皇上,鞏華城那邊兒到底怎麼了……”景寧不死心,打破沙鍋問到底。

  說不擔心,是假的;自從圖佳事敗,與假駙馬被收押,這心裡就開始七上八下的。駙馬為何不進宮?自然是怕被太皇太后囚禁,計殺;可假駙馬入了宮,真駙馬當真也不會閒著。竟然能聯合諸親王貝勒在皇城裡頭造反,自然勢力不容小覷。他將南嶺精銳悉數調進了京畿營,那麼奉移的隊伍里,除了八旗護衛,該是最薄弱的一環。倘若路上真遇到了什麼……

  景寧是想都不敢往下想,若是他受傷了,若是他回不來了……

  她眉頭越蹙越緊,隱隱憂色,隱隱後怕;他見了,將頭窩在她頸窩裡,細細摩挲,“不過就是幾個亂臣賊子,小打小腦的起鬨罷了。跳樑小丑,不足一提。”

  簡單的一句話,卻藏住了驚心動魄的,九死一生的經歷。其實在奉移皇后梓宮的途中,果不出隆科多所料,在那一段山脈彎路,真的有窮寇埋伏。八旗兵丁大多是沒上過戰場的,唯有身邊暗位驍勇善戰,索性是有驚無險,卻也揪出了隱藏在最深處的勢力。這一出引蛇出洞,就是為了拔出吳三掛在京城的暗線人脈。

  晌午過後,耐不住李德全一趟一趟的跑,他便回了暖閣,政務堆積如山,實在是分身無暇。

  午膳,是他陪著一起用的。景寧又喝了一次藥,之後是真困了,就小睡了一個時辰,等再醒來,卻已經日薄西山。

  冬漠拿來熱湯,給她墊墊肚子,稍後李德全便會送晚膳過來,據說,是皇上親自囑咐的。景寧身子一直發虛,大抵是傷口深,血流的多,用了很多補藥,一時半刻也不見起色。此時剛醒,也沒什麼胃口,只喝了幾小口,便推開了。

  秋靜拿著巾娟過來伺候她擦汗,低聲道:“主子,以菲跪在院子裡頭,已經跪了半天了。”

  景寧有些沉默。

  “她也倒有臉。”冬漠冷笑著哼了一聲,“出賣主子還敢繼續呆在承禧殿,主子不追究,她也像沒事兒人似的,真不知道心肝長的哪兒了!”

  景寧將巾娟接過,試了試手,“還是讓她進來吧,終歸是要見的,早些說清楚,也了了一樁心事。”

  秋靜領旨,退了出去。

  片刻,便扶著以菲跨進了門檻。

  夏日的太陽狠毒,曬在地上都能將花糙烤蔫了,跪在大日頭底下不到半個時辰,這麵皮就曬得發紅髮潮,蒼白的唇色,病怏怏的,唯有一雙小鹿似的眸子,盈盈閃動,流動著淚光。

  “主子……”

  她跪在地上,囁嚅著,半晌,僅是吐出了兩個字。

  景寧嘆了口氣,本想拿話寒磣她一下,卻終究是沒忍心。不知為何,對這個年僅十三歲的女孩子,她心裡有太多的憐惜,怪罪倒也是怪的,可卻總是忘不掉她姐姐爾芳,那個幽蘭空谷一般的女子。

  心裡煩了,索性擺了擺手,示意秋靜將她扶起來,可以菲卻執拗地不起來,非要跪著,話也不說,只一個勁的抹淚。

  “以菲,你姐姐……的的確確已經死了……”

  聲似嘆息,景寧幽幽地道。

  以菲猛地抬頭,睜大了眼睛,簌簌落下的淚,暈濕了臉頰。

  景寧垂首,默然了一瞬,須臾,道:“這內里緣由,我不便與你說,也不能與你說,只是讓你知道,你姐姐是個好女子,一心一意只想著你這妹妹。倘若,你傻得只會替她報仇,而不愛惜自己,那便是枉費了你姐姐的一片苦心。”

  爾芳死了,在最平靜的一刻死去:

  臨死前,沒有不甘,甚至是沒有一絲的掙扎,唯一掛念的,期翼的,卻是她的妹妹。

  “既然將你接進了宮,便沒想過要再讓你吃苦,可經過了那一次,你是不能再留在承禧殿。”景寧低垂著眼捷,心裡有些涼涼的,戚戚的,“去符望閣吧,照顧福貴人和小公主,那兒雖然冷清,卻可保一世安寧。”

  將她的事隱瞞了下來,甚至沒有告訴給他,就是不要她被逐出宮門,亦或是回到辛者庫那樣的地方。畢竟,是自己親自將她領進來的,繼續眷顧著,她是做不到了,可也不能撒手不管。給她安排一個去處,算是仁至義盡了吧……

  以菲走了。

  就在第二日,卻了北五所,臨走時,複雜地看著她,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卻還是沒有說一句話。

  能說什麼呢?從她進宮,就開始算計。若不是她圖佳也不能暢通無阻地進來,也就不會有後來的險些喪命。可在千鈞一髮之時,終究是後悔了,當以菲跪在圖佳腳下苦苦哀求的時候,景寧就想,她原諒她了。

  卑微宮婢的盛世清夢——相守

  兩個月後,景寧的身子已經大好。

  可接她到暖閣的轎子依然被抬得小心翼翼,原本半盞茶的功夫,算成了一盞茶。若非是她堅持,那轎子早要被換成了車輿。

  八月底的天氣,依然很悶熱。

  身上穿著帛紗宮裝,團團花簇,濃濃烈烈,卻輕得很,薄的很,涼涼的絲綢裹在身上,倒也不覺得潮熱,素幃小轎一直被抬上了台階,在暖閣門檻前頭停了,才有宮人扶她下來。

  門外當差的太監們已經伺候多年,卻沒見過哪個妃嬪見天的被接到暖閣來的,接了也就接了,卻愣是抬上了五層石基,眼見著抬轎子的太監滿頭大汗,卻低眉垂眼,不吭一聲,就知道定是總管大人親自囑咐過的。

  玄燁正坐在裡頭批閱公文,見門外有聲響,只是她來了,擱下筆,逕自走過去,未等她邁出一步,就打橫將她抱了起來。

  宮人們見狀也習以為常了,輕輕地將門帘撂下,便識趣地退了下去。

  景寧原來還有些窘迫,更是不自在,後來被他親昵慣了,索性也戀上了他的懷抱,晚上入睡前,總要被他親上一口。

  在這宮裡頭,她曾謹小慎微,亦曾高調張揚,處心積慮,籌算智詐,不過是承了他的旨,承了太皇太后的旨,合縱連橫,平息一場一場的風波。她在這後宮,將心計用盡,將手段用盡,為了保命,更為了謀得更好的位置,如今一場大病,心計沒丟,手段沒丟,唯一丟了的,似乎唯心而已。

  他對她的好,體貼,眷顧,她再裝傻充愣,也是懂的;只是不敢去承認。

  畢竟,當初他一手將自己引入宮闈,只是為了謀劃,為了利益,她又何嘗不是步步為營,小心藏好自己ide心性。可如今,他與她之間,卻有什麼東西在一點一滴中變質了……

  “皇上準備如何處置公主?”

  被他抱到梨花木敞椅上,她側著眸子,低低地問他。

  有些事總要解決的,圖佳被關押了將近半年,貴為公主,懲罰也懲罰夠了,再十惡不赦,總是要給皇室做臉,不能殺,更不能罰,否則哪兒哪兒都不好看。

  玄燁挑了挑眉,聽她語氣,倒像是求情來的。“你覺得朕會怎麼處置?”

  敢在禁宮大內行兇,有十顆腦袋都不夠砍得。都道他當真是不忍心動那嫡親的姑母,最近上摺子求情的夜不少,可他是真有殺心了——意欲禍亂宮闈也就罷了,還傷了她,實在是其罪當誅。

  “皇上也不能由著性子來……”她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湊近她,好說話,他抿了抿唇,有些不情願,還是彎了腰,又覺得不舒服,索性將她抱起來,自己坐下,讓她坐到自己腿上。

  輕軟軟的身子入了懷,香香的,也不知她最近用了什麼香料,總是讓他忍不住一親芳澤。等吻過了,親昵過了,才開始說正事。

  景寧的臉有些紅,潮潮的,也不只是熱的,還是羞得,緩了好半天,才開口:“對公主,太皇太后那邊兒早有屬意,也是一早於臣妾思付好的。本想等著皇上回朝了就辦,豈料出了岔子,一拖拖到了現在。臣妾的身子好了,皇上也該消氣了。”

  她有些明白了——他之所以關著圖佳,不處置,也不釋放,是憋著一口氣,為她憋了一口氣。說不感動是假的,他是明君,一代英武帝王,何曾被紅顏軟玉攪亂了心智。卻為她衝冠一怒。可公主畢竟是公主,金枝玉葉,又是他的嫡親姑母,於情於理都不能做得太過。

  “將公主安置回建寧公主府邸,優賞,厚待。對皇上,對整個皇室有百利而無一害。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看得最透徹,皇上不能為了一點小事兒就違背了她老人家的旨意。”

  “那你呢?”

  驀地,他低沉地問出口,或許不敢,或許執拗。

  景寧愣了,抬首,正對上那深邃如夜的黑眸。此中有深意,並視為相思……早在她初入宮闈之時,就將這滿腹的心事藏了起來,卻將一生一世,託付給了他。

  蹭被他推開了;

  然後,他接近,她後退。

  如今有了這一顧,有了這弱水三千唯眷一瓢的斟酌,她還能說什麼,盡數的機心,盡數的謀劃,本來,就之時為了他,只是他……儘管她從不承認,從不敢去企圖,可還是妥協了,妥協了……

  “皇上厚愛,臣妾無以為報。”她說罷,柔柔地執起他的手,一併放到自己的胸前,粗粒大手下,是一脈繾綣跳動。“惟願將此心託付了……”

  他的手一顫,轉瞬捧起她的臉,黑眸亮灼得嚇人,卻牢牢鎖住她的視線。“不躲了?”

  景寧點頭,眼角有淚光泛起。不躲了,再也不躲了……

  康熙十三年九月初三,和碩恪純長公主被還送回建寧公主府。

  九月初五,皇帝親自下詔慰藉公主,謂其“為叛寇所累。”封賞,厚待。

  當景寧再看見圖佳的時候,是站在高高的城樓上面。城樓下,是奢華的馬車依仗,十里長街,十里紅毯,隨行車輛過百,京城街道熱鬧的堪比當年公主出嫁時的盛況。

  只是那華麗的車輦內,坐著一個已經瘋癲了的女子,車輦前,也早沒了當初那個騎著高頭大馬,意氣風發,清俊無雙的男子。

  假駙馬死了,被折磨死在了囚牢;真駙馬也死了,械送刑部,最後死於絞刑。

  這兩個公主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一前一後離開了她,圖佳尊容華貴的一生,至此,似乎也已經走到了盡頭。

  而此時旗幟遍插得城樓上,明黃華蓋,迤邐鑾駕,端端佇立著太皇太后,皇太后,甚至是皇上,還有為數不多的妃嬪。宮外頭的人遠遠地翹首,隔著朱紅高牆,只看見了皇室對公主的恩寵,卻獨獨看不到這內裡頭的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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