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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歲點頭說:“我不告訴別人。”

  李黑子左右看看,四顧無人,這才壓低聲對他說:“知道嗎,天的日子過不下去了,要把手裡最金貴的太陽和月亮往出賣了!”

  喜歲吐了一下舌頭,說:“那你買哪個呀?”

  李黑子一抹嘴說:“我買哪個?男人還不是奔月亮去的?買回家,摟著光光溜溜、圓圓乎乎、漂漂亮亮、乾乾淨淨的月亮睡覺,你說得多恣兒啊。”說著,鼻涕下來了。

  喜歲說:“瞧瞧你,美得鼻涕泡兒都下來了。”

  李黑子用襖袖擦乾鼻涕,說:“我跟月亮睡上一年,再生個小月亮,你想想,那日子該有多亮堂呀。”

  喜歲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樂了,說:“可是你怎麼上天呢?又沒有天梯。”

  李黑子先是說了喜歲一句“笨蛋”,然後指著街邊的榆樹說:“望沒望著,老鴰坐在上面?”傅家甸人,習慣把烏鴉叫老鴰。

  喜歲抬了一下頭,說:“望著了。”

  正文 九 過陰(3)

  更新時間:2010-9-16 7:20:19 本章字數:1069

  李黑子說:“我爬上榆樹,騎在老鴰背上,它一張開翅膀,我不就跟著上天了嗎?老鴰幫我買回月亮,我也不能白了它,將來生了小月亮,就許配給它。”說完,李黑子奔向榆樹,猴一樣往上爬。看來他小時候是爬樹好手,身手敏捷,眨眼工夫,就爬了一人多高。端坐在樹梢的烏鴉開始還沉得住氣,後來看李黑子越爬越高,自己有危險,一竦身飛走了。李黑子一驚,從樹上跌下來。他崴了腳,一瘸一拐地回到喜歲面前,嘿嘿笑著,說:“這個老鴰飛了,下個老鴰還會來!我就不信,給它們小月亮,它們會不動心,嘻!”

  從這天開始,李黑子不僅白天在街上,夜晚也在街上。巡夜的警察看見他,吆喝他回家時,他梗著脖子說:“家裡一屋子的耗子,哪一個不是青面獠牙的?回去它們還不得把我給吃了?街上太平!”巡警懶得勸他,反正鼠疫中,比李黑子不幸的人多著去了。

  李黑子瘋了後,喜歲開始喜歡上他了,因為他打扮怪誕,滑稽可愛,像是馬戲團跑出來的小丑,盡說一些引人發笑的話。而翟役生這個吊著長辮子的主兒,卻令喜歲討厭。

  以往翟役生一見著喜歲,就會撲過來,也不管周圍有多少人,伸出他綿軟的手,強行掏喜歲的雞雞。得逞了,他哭喪著臉;不得逞,也哭喪著臉。他不得逞的時候,圍觀的傅家甸人會說喜歲:“你就讓他掏吧,又不能給你掏小了。他自己沒那玩意兒,怪可憐的。”

  若是說這話的是男人,喜歲會反唇相譏:“那你怎麼不讓他掏你的?”

  人們勸說喜歲時,口徑一致,反駁他時卻是千奇百怪的,有的呸翟役生一口,說:“我這玩意兒是給婆娘摸的,他摸,給我幾兩銀子啊?”

  還有的說:“我要是被他掏了,那東西還不得成了蔫茄子?造不出小孩子,他賠得起嗎?”

  最有意思的,是賣豆腐的老高頭的回答:“你是孩子,那玩意兒還在長,掏一次一個樣,他覺著有意思。像我這老的,不長反縮,掏著沒趣兒,他才沒那麼傻呢。”

  喜歲只能自認倒霉。人們背地都說,翟役生之所以瞄上喜歲,對別的孩子不感興趣,是因為喜歲生得可愛,能給他帶來愉悅。不管大家怎麼同情翟役生,喜歲都覺得翟役生這舉止下流,只要碰見,他朝東走,喜歲肯定向西,能躲則躲。有一迴避不及,喜歲就近爬上一棵大榆樹,翟役生追過來,候在樹下,不屈不撓地等待。喜歲見翟役生在樹下不勝疲倦地睡著了,他起了頑皮,將一泡尿撒下,給他下了場及時雨。翟役生迷迷瞪瞪醒來的一瞬,還真以為下雨了,他吧嗒著嘴,先是埋怨自己忘帶傘了,接著嘟囔這雨水不乾淨,又咸又澀,把圍觀的人笑得要滿地找牙了。

  正文 九 過陰(4)

  更新時間:2010-9-16 7:20:24 本章字數:1101

  傅家甸的生意人,大都煩翟役生。他仗著自己沒傢伙了,是個廢人,合該大夥幫他,而隨意拿取人家的東西。進了燒餅鋪,一文不出,拈起剛出爐的燒餅就吃;到了果品店,抓起一隻梨,在衣襟上蹭蹭,吭哧就是一口。到了滷味店呢,看到櫃檯里金黃的牛蹄筋和水晶肘子,他不好拿到,就討好店主說,他在宮裡,也沒見御膳房做出過這麼好的滷味。店主明白他為什麼拍馬屁,雖然不情願,也會斬一截牛蹄筋,再切兩片水晶肘子給他。翟役生懂得享受,他得到滷味,就去酒館了。進了門先向主人亮出手中的酒肴,意思是來點酒就是了,開酒館的也不難為他,讓他坐在角落裡,賞他一碗薄酒。其實,翟役生最喜歡傅家燒鍋的酒,可他不敢去那兒。說來也怪,翟役生在傅家甸,誰都不怕,就怕秦八碗,看見他就躲。翟役生想傅家燒鍋的酒了,只能打發金蘭去買。

  歡迎翟役生的生意場有沒有呢?當然了,比如茶園。不過,他們把翟役生當成了誘餌。只要他去,顧客就不愛走,一壺茶不夠,往往還要再續。他們圍聚在翟役生身邊,七嘴八舌地向他打聽宮裡的情況,皇上吃什麼,在哪兒拉屎,龍床上的鋪蓋什麼花色的,後宮的嬪妃們哪個長得俊俏,宮裡的門檻有多高,御花園裡有多少種花,皇上的年夜飯有多少道菜,等等,問題多極了。翟役生說別人的事情總是眉飛色舞的,一旦被問到自己的事情,比如在裡面做什麼的,挨沒挨過打等等,他會立刻變臉,說一句:

  “好沒趣!”抖抖衣襟,起身走掉。

  有一次,喜歲在戲園門口碰見翟役生,正要躲,翟役生說:“別跑,今兒我不掏你,給你看樣好東西,傅家甸人都沒見過的。”喜歲湊過去,翟役生從上衣兜里掏出一對銀光閃閃的東西,分別套到喜歲的小拇指上,說:“喲,戴著還真合適,到底是小孩子的手哇,我的手指就套不進去。”那是一副鏤空的蘭花圖案的銀質指甲套,下寬上尖,牛角形態。喜歲問:“這是給我的嗎?”翟役生一聽喜歲這麼說,不敢顯擺了,趕緊拔蔥似的,將指甲套從喜歲手指除下,說:“這可是我從宮裡帶出來的稀罕物,誰也不能送。你能看到,眼福不淺了。”喜歲說:“這東西有什麼好?戴著它洗衣服礙事,撓痒痒又太尖了,我看什麼用處也沒有!”翟役生“喲喲”叫著,說:“小東西,你懂什麼呀?這指甲套能打扮女人的手,還能撥琴弦呢。”喜歲說:“它撥的琴弦,發出的聲兒,一準跟老鴰叫一樣難聽。”翟役生氣得臉都青了,用指甲套沖喜歲比劃著名,說是他再說這東西不好,就戳爛他的嘴。那天喜歲回家,把指甲套的事說與父母,于晴秀說:“我估摸著,他出宮,跟這個指甲套有關。”周耀祖說:“你懷疑指甲套是他偷出來的?”于晴秀說:“反正女人用的東西,落到男人手裡,總歸是蹊蹺的。”

  正文 九 過陰(5)

  更新時間:2010-9-16 7:20:26 本章字數:948

  鼠疫蔓延的時候,翟役生見著喜歲,不騷擾他了。他也不像從前那樣,走路時佝僂著腰,沒筋沒骨的樣子。如今他昂首挺胸,神采飛揚,好像每天都在過節。喜歲要是碰到出殯的和街頭的死人,不敢靠前,眼淚會不由自主地流下來;翟役生逢著呢,則會快步湊到跟前,仔仔細細地打量,越看越舒心,好像一個大菸鬼吸足了煙泡,兩眼放出陶醉的光輝。

  人們為了預防鼠疫,什麼法子都用上了。有的人迷信放血,說是每天早晨用針挑出中指的一滴血,血液就不會有毒素,感染不了鼠疫。有的說刮痧和針灸管用,中醫鋪的郎中,被絡繹不絕的求診者,折騰得頭昏腦漲的。還有的人不食五穀,端坐家中,靜心打坐,說是這樣周身氣血暢通,肺腑澄明,可以百毒不侵。這些法子中,最令喜歲著迷的,就是周于氏過陰。祖母一過陰,喜歲就不想到街上去了,因為聽祖母歷數人們前世的冤孽,是件有趣的事情。

  周于氏曾因狐仙附體,把半個傅家甸的香火都聚攏過來了。失去神靈照耀的她,這些年來,過得黯淡無光,心灰意懶的。誰想到鼠疫之後,她突然能過陰了。周于氏只要在供奉著神靈的香案上,燒上三炷香,叩首長跪,起來後緩緩坐在棗木圈椅里,雙目微合,凝神片刻,就會打個激靈,剎那間去了另一世。在她靈魂出竅的時候,慕名而來的人只要跪在她面前,誠心問自己前世今生的過失,周于氏就會一一道來。聽人說,只要誠心悔過,就不會死於鼠疫。因為瘟疫劫走的,是在靈魂上犯了罪的人。一時間,周家的香火,又旺了起來。來人除了帶香燭果乾、美酒佳肴供奉神靈,還會給周于氏扔下一點錢。所以這段時間因著祖母過陰,喜歲沒虧過嘴。吃了杏干還有葡萄乾和紅棗,吃了醬牛肉還有五香豆乾和魚鬆,簡直跟過年一樣。

  祖母過陰時,歷數的人的過失,在喜歲聽來,比戲園裡說書的還要有意思。比如賣豆腐的老高頭,就被周于氏說出,他八歲時用瓦盆悶死過一窩雞雛,十幾條命喪在他手裡。而老高頭小時淘氣,確實幹過這事。周于氏給他指出的還債方式是,開春時抓上一窩雞雛,把它們養大後,送給老弱病殘者食用,債就清了。再比如開煎餅鋪子的劉二嫂,周于氏說她雖然沒有幹過殺人放火的事,但因為心口不一,見著東說西,見著南講究北,攪得妯娌反目,鄰里不和,缺了大德,地獄裡正缺這種該被割掉舌頭,放到油鍋上煎的鬼。

  正文 九 過陰(6)

  更新時間:2010-9-16 7:20:28 本章字數:1061

  劉二嫂聽了嚇得直抖,一個勁兒給神龕磕頭,說是將來再也不敢了,問怎麼樣才能彌補過錯。周于氏讓她擺上兩桌酒席,把那些被她亂嚼舌頭後不相往來的人請到一起,賠個不是,解開疙瘩,吃頓和氣飯,孽就消了。

  比起一個人今生的過錯,喜歲更愛聽人前世的罪孽,那實在太有意思了。原來人的前世,大都不是人。有的是牛,有的是馬,有的是豬,還有的是花、是糙,甚至是蛇。它們都能轉世成人。它們造的孽,也千奇百怪。牛踩死了要成仙的蛇,馬啃了不該入口的還魂糙等。當然,也有人的前世是人的,但那個人,跟現在的人又不一樣。有的人前世是盜賊,有的人是馬夫,有的人是獄卒,還有的人是富家小姐。他們在前世幹些什麼壞事呢?盜賊就不用說了,馬夫呢,與東家的婆娘偷情,把東家活活氣死了;獄卒因為心不順,整天鞭打冤屈的囚犯,把人給打殘了;衣食無憂的富家小姐,見門前來了叫花子,不施捨反倒放狗咬人家,等等。喜歲聽這些故事時,覺得祖母不是祖母了,而是天上的仙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造訪者一走,喜歲就會甜甜地叫一聲:“奶奶——”央求她把過陰的本領教給他,說是他賣不動報時就幹這個。周于氏回陽後,通常疲乏得很,要吃上兩塊點心,喝上一壺茶才能緩過神兒來。她懶得搭理喜歲,用過茶點,就上炕歇著了。喜歲受了冷落,有了怨氣,有一次趁祖母睡著了,竟用雞毛撣子撫弄她的臉,學貓叫。祖母迷迷糊糊中便數落起了貓:“大冬天的,叫什麼春啊。”逗得喜歲嘻嘻直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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