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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周立輝結結巴巴地交待,唐堂的眼睛越睜越大。
漸漸地他象是有些不認識周立輝了,覺得怎麼這麼陌生呢,便怔怔地盯著他看,看得周立輝完全沒辦法照著腹稿再說下去,支吾了幾句,終於住了嘴。
他低下頭,不敢看他,一副認罪伏法任君打罵的悔恨姿態。但唐堂仿佛沒看見,視線茫然地從他肩上越過望向窗外,窗外的夜色卻也是黑漆漆一片。
過了很久,他終於喃喃地開口:
“怪不得……”
怪不得今天會對我這麼好。還以為是終於有些厭倦了外面那種生活想要回歸家庭了,卻原來是做了虧心事,所以心中有愧。
唐堂失神,良久笑一聲,為自己之前那種可笑的幸福感。
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時沒再說話,只掀開被子下床,往門口走去。周立輝慌起來,聽到唐堂那一聲笑他就知道不妙了,此刻再見他一下床,立刻也跟著跳下:“糖糖你去哪兒?”
唐堂站定。睡衣袖子下兩隻拳頭握了握,很有回頭一拳招呼過去的衝動。但他把自己控制住了,深呼吸,儘量平靜地道:“你別煩我,我要好好想想。”
這句話此時此刻說出來,別有一股威懾力。於是周立輝赤腳站在木地板上,怔怔地,就真的不敢再煩他了。
這個晚上,唐堂在書房裡過的夜。
沒有睡,完全沒有睡。出了這種事,教他哪裡還睡得著。
他直直地躺在小沙發上,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遇到這種事,瞪著眼睛盲目地詢問半空。可是自然,他得不到答案。
這一次,周立輝玩得實在太大,他再能包容、再能忍讓,也不禁覺得心傷心冷心灰。
整個晚上唐堂的眼睛都不曾合過一下。當晨光染白窗欞的時候,才發覺眼睛澀澀地,既干,又酸。
即使發生了這樣的事也還是要去上班。只要人沒死,總還是要吃飯的不是?
唐堂從書房裡拖著腳出來。整夜沒睡的後遺症顯現,他臉色灰白灰白,眼裡布滿血絲。
累。
人累,心更累。
廚房裡傳來鍋碗瓢盆的聲音,唐堂在門口一看,居然是周立輝手忙腳亂地在煎蛋。
因為沒關門,那股子油煙氣也跟著飄了出來。唐堂默不作聲地看一會兒,冷淡地問:“你在幹什麼?”
周立輝一驚,聞聲回頭。
“呃……早。”他頓了頓,很快就露出一點侷促又討好的笑容。“我弄了牛奶和雞蛋,你……吃點?”
其實不用他說唐堂也看到了。
周立輝不管做什麼都是大爺的派頭,煎個蛋也弄得料理台上一片狼籍,經手的碗碟都有好幾個。
周立輝順著他眼光看過去,自己也覺得狼狽。
久不做這些事了,難免手腳有些生疏。想當年他也是有些廚藝的,做紅燒魚一絕,其味道連唐堂媽媽都贊過。可是如今手藝早回了爐……
“……待會兒我收拾。”
聽他這麼說唐堂並無歡顏,反而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他能想像周立輝也是經過一夜反思,是以才起了個大早悄悄來做早飯。可是,“周立輝,為什麼你要到了今時今日這個地步,才肯花心思來做這些事?”
周立輝語塞。
他實在是沒有語言好為自己來辯解,過得一會兒,方怯怯地看住他,小聲道:“糖糖,我知道錯了。”
唐堂笑一聲。“是嗎,你真的知道?”
周立輝尷尬不語。
晨光中他繫著圍裙,手拿鍋鏟,低眉垂目,姿態看上去放得十分地低。如果是以前,唐堂看到他這個樣子說不定就長嘆一聲,放他過去了,可這次這個事,實在是太傷他的心。如果就這麼放他一馬,他又怎麼跟自己交待?
目不轉眼地看他一會兒,唐堂終於心灰意冷地一嘆,轉身離開。
那些影視作品裡,主角生活中一旦出現什麼嚴重問題,立刻走路跌倒上班失神,嚴重的還會精神恍惚出車禍,人人都能看出他不對勁。但事實上,怎麼可能呢?人是超級會掩飾的動物啊。
唐堂就掩飾得很好。
他本就是個自我控制力比較高的人,即使是家裡發生了這樣的大事,他除了臉色差點、話少一點,別的,也和平時沒什麼區別。
下午,周立輝打來電話。
“糖糖,我來接你下班好嗎?我們出去吃飯,好好談談。”
這麼低聲下氣於周立輝來說可真不多見。唐堂有片刻恍惚,定下神來,卻是哂然一笑。
他也知道周立輝在挽救他們的關係。但這個事情造成的傷痕,哪裡是他接送幾次和做幾頓飯就能輕易彌補的呢。周立輝妄圖大事化孝小事化無,怎麼可能!
唐堂咬咬嘴唇。因為辦公室里還有其他老師在,他沒敢提高聲音說話,只壓著火氣和聲嗓清清楚楚地道:“你不要來,我現在不想見到你!”
這大概是有史以來他對周立輝說的最重的一句話。周立輝被噎了一下,一時竟有些反應不過來。
而唐堂說不想見他並不是一時氣話。他的確是想冷靜冷靜,好好思考一下。在他沒有思考出一個結果之前,他不想回那個家,更不想見到周立輝這個人!
好在這一天已是周五,緊接著就是周末雙休。唐堂一下班就直接上了輛到區縣的短途客車——
回娘家去了。
第11章
唐堂的家離主城不算遠,走高速公路,只有三小時的車程。
到家時天已經黑盡,唐媽媽一開門看到是他,神情大是驚喜。
“咦,你怎麼回來了?”
唐堂滿腹心事都已密密地藏好,見了母親臉上只有溫文地笑:“雙休,所以回來看看你們。媽,爸呢?”
“死老頭打牌去了。”
因為兩家隔著這麼遠,所以唐堂一貫對父母都是報喜不報憂的。即使這次和周立輝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口風也絲毫不露。
向父母傾訴自然可以吐盡心中一口怨氣,但除此之外呢?對事情又有什麼幫助?倒害得老父母也憂心氣憤,何必。
自從兒子學校開學後這還是頭一遭回來呢,唐媽媽頗歡喜。想到他肯定還沒吃晚飯,便趕緊地去為他張羅。一邊又揚聲問:“小輝呢,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
“他忙。”
“哦。”唐媽媽沒再問下去,因為周立輝忙早就是人所共知的一件事情了。
‘男人有錢就變壞’,這話似乎已成了一個顛不破的真理。所以周立輝剛發起來的時候,唐媽媽暗地裡也很是擔心了一陣,囑唐堂把他看緊點。等到他應酬太多常出入夜場的傳聞傳到她耳朵里,老人家越發有些沉不住氣,乾脆就借著去主城購物的機會在他們家住了一段時間。
其實唐媽媽不是不明理的人,很明白現在談生意,完全不去那種地方是不可能的。她只是擔心周立輝有了錢就忘乎所以,忘了當初是怎麼把唐堂騙到手的了。所以抓住個機會就敲打敲打他一下,闡明男人闖事業,有一個安定和諧的家庭是如何如何重要。
周立輝是個機靈人,自然聽得懂話中的意思。他適時地表達了一下對唐堂的忠心,那段時間也乖得不得了,不用唐堂說就會按時回家陪他和丈母娘吃飯,休息時開著車陪他們母子逛商場。唐堂和他媽媽看在眼裡,多少都有些安慰。
這些年來周立輝玩歸玩,但場面上總還是過得去。他記得唐堂一家人的生日,重要的日子一定現身出席。逢年過節大大紅包獻上,有什麼麻煩事找他他也絕不含糊。
所以後來唐媽媽閒暇時一想,唉,也罷。男人在外逢場作戲,沒搞出什麼大的妖娥子來就好,這做夫妻本來就是要睜隻眼閉隻眼,不能對對方的行為太較真的,眼裡揉不得沙子,豈會是一件好事。
稍頃,唐媽媽把飯菜端了過來,招呼他來吃。那熟悉的飯菜香,即使唐堂心中有事,也還是被勾起了食慾,捧起碗一口一口地吃起來。
唐媽媽就坐在旁邊看著他,目光憐愛。
“多吃點,都瘦了。”
唐堂抬頭看看她,有些酸楚。
“媽……你們最近好嗎?”
“好。”唐媽媽很慡直地一應。“你別擔心我們,沒聽那個順口溜說嘛,‘重慶老太婆,過得好快樂;早上去爬山,下午打五角……’我們逍遙得很。”
唐堂一笑。
他也知道父母的晚年生活安排得十分豐富多彩,時不時地就有聚會活動什麼的。但在他們內心深處,肯定還是希望能有兒孫承歡膝下的吧?要不然為什麼他每次回來陪他們買菜做飯聊天,他們都會那麼高興呢。
這麼一想唐堂心頭就挺不是滋味,“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