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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公司大樓的時候男人仿佛意猶未盡,提出找個地方吃飯,對此提議喬慧臣真是好生遺憾。

  “實在是不巧,今天我有事。”說著看看手錶,“時間差不多了,我得快點趕過去。改日我們好好喝一場,我請。”

  男人笑了,頓了一下,也沒勉強:“那好。”

  謝絕了男人開車送他的提議,喬慧臣伸手就招了一輛計程車,上車時笑意盈盈,揮手作別:“那我先走了啊。刑鋒,電話聯絡。”

  車子開出去,加入到車流中,便象一滴水匯入大海。對著車窗外一晃而過的街景,喬慧臣臉上的笑便漸漸沉澱下來。

  MD,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這個城市近千萬的人口居然都會遇到。不過,變化真的很大啊,那個人。明明是眼睛裡揉不得一粒沙的,看到自己就會露出很鄙視很厭惡的眼神。現在居然可以笑得那麼誠懇,仿佛以前的事情從來沒發生過。不過自己的演技也不賴吧?這十幾年大家都修煉成精了呢。

  暗暗嗤笑了一聲,攤開手掌,剛才握手時的熱度和力度仿佛都還殘留著。

  現在,他的力氣應該更大些了吧,被揍的話也一定會比當初更痛。漠然地這樣想著,手掌在褲子上翻來覆去地擦拭了幾下,仿佛手上沾了什麼髒髒的東西。

  不想承認遇到那個男人給自己平和的心境造成了影響。喬慧臣很努力地讓自己處之泰然。但心情還是莫名地低落下來,直到臨睡時也沒有好轉。

  “喬慧臣,你喜歡班上哪個女生?”

  “嗯……”

  其實當時他並不是在猶豫要不要說——十歲的小孩子還沒有防人的觀念。只是以前並沒有想到‘喜歡誰’這個問題,一下子被問到還想不出答案。可對方顯然誤解了。

  “說嘛說嘛,我們不會說出去的。”

  “那,劉伶俐吧……”班上的女生也不多,劉伶俐兩條長辮子辮梢總是扎著紅色蝴蝶結,跑起來蝴蝶結飛呀飛的,象真的一樣。

  喬慧臣曾經這樣想過: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時空機器的話,那麼他想回到那個陽光明媚的中午,在那個小笨蛋老老實實地說出名字之前先捂住他的嘴巴,然後一腳把旁邊那些個居心叵測的小王八蛋通通PIA飛。

  可是這只是想像啊,該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雖然輕信他人造成的後果讓他直到畢業都沒有好日子過,但他也學到教訓了不是?

  下午去學校的時候就發現氣氛全變了,原本友善的同學全用厭惡和唾棄的眼神看他。“流氓!”“他說他喜歡劉伶俐呢,好下流。”

  諸如此類的耳語,聲音卻又剛好大到可以讓他聽到。大家象是突然發現這個人居然如此骯髒,從他身邊經過仿佛都成為一件難以忍受的事。劉伶俐趴在桌子上哭得天昏地暗,象是受了很大的侮辱。幾個要好的女同學圍著她,安慰她,一邊用憤怒的眼光瞪著他。

  喬慧臣懵了。他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過了很久他才想起去質問那幾個中午跟他一起玩信誓旦旦說‘絕不說出去’的人,但他的質問是那樣軟弱,“你們說了不說的……”

  對方以無限鄙夷的姿態,狠狠啐了他一口。

  還沒到下午放學全校都知道了有這麼一個下流得出奇的學生。其實以現在的思想觀念來說喬慧臣這點事實在算不得什麼,但那時還是八十年代初,小縣城,民風本來就保守。學生們回家後把這件事當成奇聞傳開,聽者無不驚異。真是人不可貌相呀!一個十歲的小孩居然說他喜歡女生!道德敗壞到什麼地步!思想品德要抓緊呀!

  那剛從村小調上來沒兩年的班主任拉著臉緊皺著眉,不明白原本一個老實乖巧的學生是怎麼一下墮落到這種地步的。太不純潔了!怎麼偏偏就出在她的班上!

  喬慧臣不記得母親和那個老師談話的內容了。記憶是很奇怪的東西,隔得太久早已不復完整,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片段。

  他只記得有很長一段時間全班的人都象是服食過鴉片一樣神經格外興奮,欺負他孤立他成為一種很好的消遣。喬慧臣這個名字已和破鞋流氓掛上了鉤,不鄙視他不足以顯示他們高貴正直的情操。

  從那時一直到小學畢業,他就象是過街老鼠一樣。課本被人畫得亂七八糟,文具常常不翼而飛。而幾乎每天上學放學的路上他都要和那些挑釁的男生打一架。當然,說是打架,其實只是挨打而已。男生們很熱衷於這種活動,有個父親是公安的男生,打人很是專業,知道打哪個部位最能令人感到痛楚。也就是因為他喬慧臣才知道原來一個人真正痛到極致的時候根本是叫不出來的。

  這日子實在是太難熬了。怯怯地跟父親提出轉學的請求,剛下夜班的父親卻怪嚇人地瞪了他一眼。在大人看來,小孩子的痛苦不成其為痛苦。他想到了自殺。試過用麻繩吊頸,細細的繩子勒進肉里很痛很痛,他放棄了。

  又想起書上常常提到隱居世外。附近的山倒是很多,找一個偏僻的角落躲起來也不錯啊,雖然看不到父母會很難過。

  一個星期六,喬慧臣在家裡的米缸里打了兩盅子米就往城外的虎頭崖走。一直走一直走,邊走邊哭。結果他沒上虎頭崖,還沒到山腳他就迴轉了,他捨不得家人。

  本來以為家人會對他的出走多多少少有點反應,也許回去後會摟著他安慰他也不一定,但結果回去後才知道原來從頭到尾都沒有人發現他出走過。

  所有的路都不通,他只能選擇忍耐地留下來。再也沒有同學來約他出去玩,他也仿佛對玩耍失去了興趣,每天只是埋頭於書里。他戴上了眼鏡,度數越來越深,成績越來越好,師長的臉色也越來越和善。五年級下學期結束的時候學校居然給他發了三好學生的獎狀,雖然距離事發之日已經過去一年多了,但那幾個常欺負他的男生還是發出響亮的噓聲。

  若干年之後喬慧臣躺在沙發上看《流星花園》,看到杉菜被英德學園學生群起而攻之的那一場,明明是喜劇,明明也在那樣笑著,但看到動情處喬慧臣還是緩緩流下了眼淚。

  那種被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孤立、針對,自己在夾fèng中求生存的感覺,一般人根本是無法感受的。也許只有那些經歷過文革在運動中被群眾揪出來監管改造隨時夾緊尾巴的壞份子才可以對喬慧臣當時的心理有所體會。

  人,是靠著不斷的學習教訓來適應這個社會的。就象小孩子用手指去玩火,大人苦口婆心地跟他說一百句‘不要玩火’都不及他自己親身燙過痛過來得記憶鮮明。

  喬慧臣亦學到了他自有記憶以來第一個無比慘痛的教訓。

  ‘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母親事後以詠詩般的語調意味深長地總結了他在這件事中所犯的最大錯誤。聽著這句千古名言,十歲的喬慧臣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以往對人百分百的信任,至此支、離、破、碎。

  第3章

  喬慧臣翻了個身。

  不就是說了喜歡個破丫頭片子嗎?大驚小怪!小學四年級怎麼了?那也只是證明了老子情商高!一群頭腦閉塞的蠢貨,還動不動就上綱上線了!

  ——想到憋氣的時候也暗暗用這樣的理由為自己開脫過,不過太明顯了,連自己都知道這種話分明是惱羞成怒的產物。是,喬慧臣對那一段狼狽的過去其實是覺得非常羞恥的,從小聽慣了人家誇他聽話乖巧,還從來沒被人那樣地厭惡過,太丟臉了。於是密密地鎖藏在記憶最深處,碰都不想去碰。所以他也不單單只是抗拒刑鋒,但凡跟那一段過去有關的人或事他都不願再做過多接觸。

  鑑於此種心理,喬慧臣就連著兩次婉拒了刑鋒邀約喝酒的電話。

  他都不知道這傢伙老叫他出去喝酒幹什麼?雖說是老同學,但他們之間有什麼好聊的呢?遙想當年還是暢談未來?當年就甭提了,他還巴不得連刑鋒腦袋裡那一段記憶都刪去呢。至於未來更不可能和他變成那種推心置腹的知己好友。古人都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保持距離是最好的。

  於是每次都有人力不可抗拒的因素,每次都很遺憾地推說下次,連裝病這種濫招都使出來了,生生地在電話里憋出兩聲咳嗽來。刑鋒不知是真沒聽出來還是怎麼的,就叫他好好養病,只在最後才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喬慧臣,你欠我一頓酒,等你病好了我要你還的。”

  喬慧臣知道他指的是上次自己隨口說的那句‘我請’,哈哈笑了兩聲,掛上電話磨了半天牙:這廝難道是外國人麼,不知道中國人喜歡客氣客氣的?

  又到星期一。

  這個城市的冬季不象北方那麼乾冷,因地處長江邊,濕氣本來就很大,再加上這兩天又在下雨,空氣越發又冷又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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