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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何會如此?你是被誰困於此處?”

  她不答我,卻問:“你是從首山城來?”

  我點頭,她喜上眉梢:“快與我講講,綏婉還同元斌置氣嗎?元縝身子好嗎?他有沒有去跟朱燕提親?倉老夫人還精神?倉舒是不是生得愈發標緻了?李耳,他還好嗎?”

  聽她一一問來,我似觀白雲蒼狗,逐一回了她,道:“倉老夫人我倒沒見過。李耳城主做得端正,很是意氣風發。囚你的人,該不會就是他?”

  常熟墨眉心漣著愁漩兒,眼睛眨幾眨,似要落下淚來,她用兩手捂著眼睛,揉了幾揉,有些啞地笑著問我:“你怎麼知道?”

  我嘆口氣:“喜歡的人,念著他名字的語氣,總是特別。李耳卻不似多情人。”

  一時沒有人說話。梅子眯著眼,腿腳變成樹根,又慢慢將她拉進地里去了。

  我問:“你不恨他?”

  “恨哪。怎麼不恨?”常熟墨沉了眼,笑道,“剛開始的時候,我日日嚎哭,夜夜咒罵,將林子困住的鳥獸都嚇跑個乾淨,我跟著它們跑,想跑出去問個明白,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可我眼見著它們跑遠了,自己卻被一遍遍撞回來,頭破血流。我便又披散著頭髮坐在地上,日日夜夜地念叨,是我傷了人罷?是我壞了事罷?是我性子固執不再叫他喜歡罷?可不管我如何發瘋,如何作傻,只是獨角戲罷了。不管天亮著還是黑著,都只有我一個的聲音,我一個的思緒,像悶在深肚茶壺裡,滾上細嘴兒又混澆回來,劈頭蓋臉地難受。我多想他能過來看看我,哪怕只一次,他也不用放我出去,只消告訴我他厭煩我了,不想再看見我了,我也就死心了。可他沒有。我原以為這麼下去,我會重新長成一棵不語不動,不悲不喜的梅樹,誰料日子長了,單獨一個,竟十分靜得下心來,也就慢慢地想明白了許多事兒。我唯一的錯,就是在愛他的過程里,失掉了自己。我在愛他的時候,太像個母親,把一絲一毫都奉獻出去,將他的一舉一動都盯得太緊,我幾乎要把他當成自己,難怪他也就把我當作了自己身上的壞東西,迫不及待地想要扔掉。我又時常想,他扔掉的終歸是替身,那他隱含的那些痛苦,又有沒有人看得到,安撫得了呢?我只恨自己知道得太晚,沒能早些體會他的難處,如今我再也不能守護著他了,又有沒有人比我更聰慧些,能夠好好地愛他了呢?萬念俱寂,唯有這一道執念,像雷火點在心頭。”

  她的愛這麼深這麼靜,我從靈魂深處感到戰慄。

  我害怕自己沒法像她一樣去愛。我已經覺得自己的愛褪了顏色。

  我顫著牙尖問她:“可是李耳怎麼關得住你?”

  “單憑他的確關不住我。是那時候城裡來了個女妖怪,卻非說自己是術士。是她從中挑撥,也是她教了他法子。”

  我想起蟬丫頭也說過,元夫人留魂的法式是個女人教的,莫不就是同一人?若是,她與首山城又有什麼糾葛?

  “你知道那女人是個什麼妖怪嗎?”

  “眼睛圓尖,透著一股機靈勁兒跟狠勁兒,模樣漂亮,像貓一樣。”

  “貓妖?”

  “我也說不好,她的道行亦比我深。”常熟墨突然瞪了眼瞧我,“就像你一樣。”

  我不由打了個哆嗦。凡間妖怪竟能修煉到這個程度,聽上去又是個好整事的,趴蝮不在身邊,我要是撞上了她,心中真是十分沒譜。

  我正慌著,常熟墨又說:“前些日子,她又來找過我,說她可以放我出去,但要我答應她一件事。”

  “什麼事?”

  “屠城。”

  “屠城!”

  “她以為關了我這些年,我的戾氣該已十分重,對人也該有了極深的恨意。我拒絕她後,她的臉色很難看呢。”

  “這世上總有些妖怪,看不起凡人,厭恨著凡人。”

  “因為我們總是在互相傷害呀。凡人一葉障目,貪得無厭,妖怪自視甚高,草菅人命。互相恐懼著,將膽怯說作自尊,已不願去互相了解。可我心裡有數,我辛辛苦苦化了人形,斷不是為了將其他人形消除掉,只因他們與我想像中不同。在我慢慢有了人形的過程里,最讓我感動的,莫過於我能將每一種微小的情緒,都給予了名字。陽光照在眼皮上的溫暖,涼風穿過身體的舒暢,綻了梅香的驕傲,憐惜一個人的心動和心疼,與他擁抱時的驚惶和喜悅,被他厭棄時的憤怒和悲傷。那麼豐盛的感受,每一種都讓我更了解自己,每一種都有它的美好。世上最好的,就是生命,比這更好的,就是當生命有了靈性。花,鳥,蟲,草,走獸與游魚,我們都在拼了命擷取這朵靈性,人生而有,卻棄如敝履,才惹得妖怪咬牙切齒。而若你尋得了愛,那更是靈性盛放的時刻了,兩個不同的靈魂,伸了刺互相牴觸,又漸漸互相馴服,彼此貼合,只因為初見時一個念頭:天和地,風和河,你的身,你的心,都在耳邊叫囂,就是這個人,抓住他啊!可是,你卻比他成長得快些。他被各式各樣的恐懼包裹著,把成熟的靈魂深深藏起來,只露出小孩子的模樣。可是,小孩子是不懂得愛的。他或許知道,但不確切,他也想表達,但總極端。他或許將你越推越遠,你或許也就順勢走遠了。我卻不曾放棄過,我擅於等待。靈魂的融合美妙,一個獨立而自由靈魂也夠痛快,我若不能堅守,也會腐蝕了他。如今我獨自於天地間,念著過往種種,走路與飲茶,對未來存著星星點點的期待,每一天,也都是快活。”

  ☆、第二十二話

  常熟墨送我出了林子,依依不捨道:“你能不能再來看我?”

  我拉著她的手,重重地點頭:“一定。”

  回了家,妲己還沒睡,賊兮兮笑著問我:“這麼晚才回來,難道得手了?”

  “是,該辦的都辦了,明天我就去倉家提親。”

  她驚得跳腳:“什麼?”

  我輕輕敲了她的腦袋:“我們就吃了點東西,說了幾句話。我回來時迷路了,在山南面槐樹林裡碰見個梅樹妖,聊了一會兒。”

  “鬧鬼的那個槐樹林?”

  “是,我猜鬧鬼的傳聞是李耳放出去的。”

  “辛不是說過李耳不信這世上有妖怪嗎?”

  “林子裡那個梅妖,原先是李耳的戀人,是李耳將她囚在林子裡,進出無法。當中蹊蹺,我也不甚明了。”

  “他哪來的這種本事?”

  “聽說有個女妖怪從中作梗,元縝那事似乎也是她摻和,像是有什麼陰謀。妲己,你近年來有沒有見過或聽過道行極深的,貓一類的妖怪。”

  妲己蹙了眉細想:“照你說的,她行事隱秘,該很難叫人發現蹤跡。我在想,她會不會不只在首山城有動作?青丘當年莫名推崇九尾狐的事,我一向覺得奇怪。如果她這樣有本事,”她定了眼看我,“會不會和你一樣,是龍養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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