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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重低頭看自己手裡捧的那批布,揣摩著和剛才的雲錦有什麼不同,明明都是布料,為什麼他們一眼就能看出不同來,還有那個盤絲、如意是什麼?八寶、八仙又是什麼?

  回神的時候,發現連二抬著頭正看著自己,樊重不由懊惱,才剛想著要好好做事的,結果自己又走神了。

  就見連二眨了眨眼睛,大概是看到了自己回神過來後臉上的不知所措,像是在打量什麼很有趣的東西,嘴角一弧露出一抹輕笑,和著眼角眉梢那裡柔美的風情,看得人心裡一陣鼓盪,像是風拂過水麵,吹起了一層層的皺褶。

  「八寶源自佛教,是佛教中八中代表吉慶祥瑞的東西,所以又叫八吉祥,分別為法螺、法輪、寶傘、白蓋、蓮花、寶瓶、金魚、盤長。」

  連二清澈溫淳的聲音響了起來,樊重愣了愣,才發現原來連二是在解釋給自己聽,便默默跟過去,就看到連二捧了一匹雲錦在手裡,繼續說。

  「雲錦的工藝實則和緙絲差不多,需要用到提花木機,以經顯緯,多用金線銀線甚至孔雀羽毛等,織出來的錦,紋樣渾厚,質地堅實,看起來富麗典雅,宛如天邊的雲霞一樣瑰麗,故而才稱之為『雲錦』。」

  樊重對比了下自己手裡這匹布和他手裡的那匹,將兩者的特點默默記了下來,本來想聽連二多說一些,但是他像是在故意吊自己的胃口一樣,只說了這些後,就沒有接著講下去,讓樊重感覺好像聽評書,剛聽了個開頭,感覺來了興趣,但使對方卻不講下去了,讓他整個人都心痒痒的。

  下午連二和掌柜進到裡間去商量事情的時候,樊重就在外面拖著店裡的夥計讓他們給自己講解。

  「你是跟在爺身邊伺候的人,你居然連這些最基本的都不知道?」夥計露出驚訝到不敢相信的表情。

  樊重的臉一下紅了,他確實一點都不知道,「那這位小哥你能給我講講嗎?」

  夥計咕噥了一句,「看你作詩笨笨傻傻的,一點都不會識人顏色就好像跟木頭似的,結果還真是根木頭……」

  被他這麼一說,樊重心裡窩了口氣,不過窩著也只能窩著,誰叫他現在才明白過來自己是在給誰做事。

  「小哥,你就幫個忙,給我說說,回頭我請你去吃酒。」

  那夥計瞅了他一眼,然後嘆氣,「算了,大家都是給爺做事的,沒有什麼幫不幫的。」說著帶他走到了一排布匹前,「你就先從布料的種類開始學吧,這邊都是棉,這邊是錦,這邊是紗……」

  樊重像個剛入學的孩子,跟在夥計後頭仔細聽他說明,聽得太過認真投入而沒有注意到通往裡間的布簾被一隻素手輕輕撩起,一抹青白色的身影藏在後頭,還有一個聲音。

  「下次他到這裡來,你就多教教他。」

  「是。」

  初識幾日,樊重被各種布和紋樣搞得頭昏腦脹,幾乎走火入魔的那幾日眼裡看到的連二不是連二,而是一匹青綠如意牡丹錦或是紫皂緞子錦在面前走或者坐在書房的桌案後,甚至晚上做夢的時候,除了布還是布,以至於白日裡常常神思晃悠。最失利的一次是在幫連二更衣的時候,剛幫連二穿了一個袖子,突然發現連二這件不就是自己找了半天沒找到的鐵梗鑲荷?原來是這個樣子的!一激動手上用力,就聽「撕拉」一聲,好好一件衣裳被他撕了半個袖子下來。

  樊重一手拎衣裳,另只手拎著半片袖子,臉上莫名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蠢事,頓時紅了臉,忙連聲道歉,「對不起,爺,我、我、我……」一集一急就舌頭打結,越急就越說不出話。

  連二倒是不惱,又用像看著什麼有趣的那樣的眼神看他,放下抬著的胳膊,「你沒對不起我,你倒是對不起這件衣服,它怎麼得罪你了,你要把它給分屍?」

  樊重低頭看看手裡的衣服,又看看連二,「我,我……」

  「別我了,回頭把它補好。」連二看他急成這樣,很想笑,但又不能笑,憋得難受極了。

  樊重聽他這麼說,立馬身體挺直的回了個「是!」就抓著衣衫往外跑,也不管就穿著中衣還站在那裡的連二,跑出去的時候還被門檻絆了一下,「哎呀」一聲。

  連二一下沒反應過來,站在原地還想著他怎麼就這麼跑了?那衣衫比自己還重要?

  就在要叫別人來給自己更衣的時候,聽到外面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樊重又喘著粗氣跑了回來,給他重新拿了套衣衫乾淨利索幫他穿好後,說了句「我這就去補。」就「咚咚咚」地向外跑,但使這次運氣不太好,直接給門檻絆倒在地。

  連二再也忍不住了,捧著肚子哈哈地笑了起來。

  樊重爬起來,坐在地上回頭,看見自家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爺這樣笑起來真好看,看得呆了,自己也「嘿嘿嘿」地傻笑起來。

  那件袍子終究沒補好,就算補好了連二也不會穿的,何況樊重那笨手笨腳的手藝,補完之後不過是讓連二再一次笑得直抹眼淚。而且那之後好幾日,連二看到自己總要忍不住笑。

  不過樊重覺得,連二似乎沒剛見時這麼討厭。

  有了這一次的烏龜,樊重收斂了很多,偶爾連二也會過來指點他一兩處,久而久之,那些布料啊紋樣什麼的,樊重便記下了七七八八,去到鋪子裡的時候還能幫幫掌柜和夥計忙。他嘴笨學不來那些花言巧語,但使理理貨清點倉庫這樣的事情還是可以的。

  於是原本覺得枯燥乏味的日子充實了起來,不知不覺間就過了好幾各月,服侍起連二來也比一開始要順手得多。

  「研磨。」

  「是。」

  樊重將剛換過來的茶水在桌上放下來,幫連二磨起墨來,一邊偷偷打量連二寫的那些東西。

  其實他也不是有心要看那些東西,布料相關的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在連二身邊端茶倒水多了就總看見他對這些帳目,便生了好奇,想看看其中到底有些什麼學問在裡頭。

  連二似乎注意到他的視線,朝他看了一眼,然後站起身,「你過來。」

  樊重停下手裡的活,走了過去,連二抽了張空白的紙來,拿著筆的手遞了過去,「我說什麼,你寫什麼。」

  樊重愣了下,雖然不知道他家爺要做什麼,不過既然爺讓自己寫自己就寫了,於是接過那支筆。

  「上過學堂嗎?」連二問道。

  樊重點點頭。

  「那就來一首『卜算子』——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

  樊重拿著筆猶豫了一下下,然後抬起頭,「爺,這首我沒聽過。」

  連二挑了下眉,「那就寫一首你會的好了。」

  樊重想了想,提筆落在紙上,連二則端著茶杯一邊喝一邊在房裡踱步,約莫半柱香的時間,樊重將筆在筆架上輕輕放下,「爺,寫好了。」

  連二走過來,將那張紙抽走,然後念出了聲,「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連二念完,回頭問他,「為什麼要寫這首?」

  這是另一首卜算子,陸游的詠梅,其實樊重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寫這首,方才連二讓寫卜算子的時候腦海中就突然蹦出這一首,然後就覺得一個人生活在這個只有下人和花糙的宅子裡的連二特別像是這詞裡寫的梅。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哪怕挑剔和苛刻,但使他身上有種獨自綻放的傲然,清雅俊逸,凌寒留香,在他身邊這幾個月,自己就常常有意無意地看著他看出了神。不僅僅因為他長得好看,更因為身上那種獨到的氣質。

  但是這樣的心思怎麼能讓他知道?

  樊重臉有點紅,慢吞吞地道,「我……也就是突然想到的……」

  連二笑了笑,將那張紙放下,「難看,還有寫錯的地方。」毫不客氣地評價道。

  樊重低著頭像做錯了事那樣地退到一旁,聽到連二繼續說,「好在筆力蒼勁,字型也有點樣子,練練,估計還能看得過去。」說著手一指,「今天開始你有空的時候就謄帳本吧……嗯……就從那裡的開始好了。」

  樊重順著連二指的方向看過去,然後暗暗倒抽氣,西面架子上塞得滿滿排得整整齊齊的一排排帳簿,這麼看下來沒個幾百也有幾十,樊重感覺到很久沒有拿過筆的右手手指開始抽搐起來。

  樊重小時候最討厭去學堂!

  哪時候家境還不錯,爹希望家裡能出個秀才,就把樊重送去了學堂,可惜事與願違。小時候的樊重看到那些橫橫畫畫就犯困,聽到夫子念書就好睡,但是跑去田頭抓青蛙他總是第一個。

  一直被夫子訓,手心也被戒尺都打出了繭子,但是依然不是當個讀書人的料,後來他爹也認了,就沒再讓他繼續去。

  樊重坐在燈下,旁邊堆著厚厚一摞帳簿,他停下筆,搓了搓手,感覺手指都麻了,但使抄了半天也不過半本,而且越到後面那個字也越難看,連自己都看不下去,他幾乎都能想像連二看到這東西後的表情,估計翻了翻之後就馬上露出不屑,然後讓自己重新抄。

  「哎——」

  樊重嘆了口氣,將難看的那幾頁撕了下來,揉成一團,看看前面的,覺得按照這種樣子是肯定沒辦法讓挑剔的連二滿意的,於是「嘩」「嘩」地將前面的都撕了下來,從頭開始重新抄。

  蠟燭漸漸燒盡,東天透出一片白來。

  樊重做著夢,自己在不停地抄帳簿,不停地抄不停地抄,但是每抄完一本就被連二搶過去撕個粉碎,他只能繼續不停地寫,最後被一陣「咚咚咚」的聲響給驚醒。

  他有點迷糊地抬頭,正還在現實與夢境中茫然,然後聽見房門那裡還在「咚咚咚」地響,同時還有聲音,「樊重!樊重!爺已經起身了!」

  樊重一愣,看看天色,突然醒神過來,大叫了一聲「不好!」便趕忙沖了出去。

  到了連二房裡的時候,就見連二已經梳洗完畢,正在更衣,看臉色有點陰沉。

  樊重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走進去,從那個平時一直端水的下手手裡接下穿衣的活,但明顯感到連二的不悅。

  但沒辦法,誰叫自己抄帳簿抄的太晚結果趴在桌上睡著了,還睡過頭了。

  替連二將腰帶給扣上,樊重聽到連二的聲音落在耳邊。

  「昨晚夢到了什麼,睡到這個時候都不捨得起來?」

  樊重吞了口口水,老老實實回答,「夢到我在抄帳本,抄一本,爺您撕一本,我再抄,您再撕,我就只能不停地抄……」

  沒想到連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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