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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時人們的生活作息偏早,她們彼此獨自在漢家待了這麼久,漸漸被同化。湊到一起,卻又同時爆發出從前同為夜貓子的本性。

  伺候陳娘娘和飛月長公主的宮女內侍,遠遠的望著兩個女主子嬉笑打鬧,難捨難分的樣子,暗暗在心裡疑惑,她們眉眼相會間,都有著暖暖流動的默契在,實在不像是人說的水火不容。

  兩個主子都不肯住長門宮正殿,各自選的偏殿作為寢殿。

  但她們夜裡更常宿在的,卻不是各自的寢殿,而是她們共同布置的書房。彼時,桑侍中送來了很多用新式的紙謄寫的書籍,又輕巧又漂亮,再也不像從前的竹簡般笨重,但亦堆了滿滿一架,可見兩位主子閱書之多。

  很多年後,昔年在長門宮伺候陳皇后和飛月長公主的宮人回憶道,“孝武陳皇后,和飛月長公主,是極好的朋友。好的就像,”他遲疑了一下,道,“親姐妹似的。”

  然而她們也不是一直相安無事,也曾激烈的爭吵。那樣的爭吵,讓宮人盡皆變色,以為難以收場。然而吵完了和好,又渾似沒事人一般。

  桑侍中就曾笑著道,“她們就是吵了好,好了又吵,若不分開,永無止境。”

  然而,轉過身,就沒事了。

  那時候長安城進入秋日,漸漸的冷了起來。深夜裡,宮人們耐不住瞌睡,都想要休息。陳娘娘和飛月長公主精神卻好。書房裡的燈點到了深夜,彼此在書房裡寫寫畫畫。非要倦到極處,才肯上床。

  書房裡的那張床,是館陶大長公主特意為愛女打造的,大的出奇。上覆柔軟被絮,看著軟綿綿的,極是舒適。陳娘娘曾笑道,“這樣子睡在上面,再打滾也摔不下來。”

  彼時,她們聽了這話很是發笑。陳娘娘與飛月長公主,都是世家出身的女兒,能有怎樣不安分的睡相。到後來才知道,兩位主子睡著了都是極迷糊的,幾次早上,她們進去後都嗔目結舌,看著二人東倒西歪的睡相,看多了,也就習慣了。

  除此之外,陳娘娘和飛月長公主,都是極好伺候的主子。

  有一晚,主子們睡下後,天氣忽然冷下來,陳阿嬌與劉陵迷迷糊糊覺著冷,便都去撈被子。睡著的人學不會謙讓,彼此拽著被子一角,覺著不夠,使勁一拉。

  那是桑侍中送來的錦被,據說是用洗進曬乾的鴨絨填充,極是輕便暖和,鬆軟好聞。據說,桑侍中用了無數鴨毛,方輾轉制出了滿意的一床,特特送到長門宮來。

  結果,

  錦被撕拉一聲,從中一分為二,飄飄灑灑的鴨絨兜頭兜臉的灑了一床,陳娘娘和飛月長公主都不禁咳嗽起來,不得不醒了,彼此坐著茫然,片刻後才明白始末。

  那便是陳娘娘和飛月長公主半生中唯一幹過的蠢事。之後被桑大人嘲笑了半生,每次提起,都要惱羞成怒。

  但桑大人終究捨不得讓兩個義妹因了自己的迷糊受凍,於是催工動土,為長門宮埋上地龍。

  於是,縱然陳娘娘日後受傷畏寒,長門宮內,卻是冬日都溫暖如春的。

  番外五 靈樞終未得天樞

  元鼎六年三月,上官雲不願嫁齊王劉據,私下逃婚。陛下大怒,封鎖全城搜索上官雲,她也遭了遷怒,禁閉在博望殿。

  姐姐,原來是這樣愛太子殿下啊。她坐在博望殿中,慢慢想。忽然間,心就一酸。

  可是,她也愛他啊。她想,真拿心來剖一剖,她的愛,不會比上官雲少。但,若她是上官雲,她是不敢逃婚的。

  天子一怒,流血漂櫓。她上官靈太渺小,渺小到,喊不出一點點聲音。

  劉陌安慰她,“總是有辦法的。”

  陛下正在氣頭上,這時候,只好暫時觀望。

  她心思麻亂的點點頭,這個少年,曾經淡淡的道,“我的妻子,我自己保護。”事到如今,她信他賴他,無論如何風雨,他總能護她安好。

  “可是,你有沒有一點愛過姐姐呢?”她嘆息一聲,終不能問。

  無論答案是否,都是傷心。

  可是,劉陌,我愛你。

  她每日裡送他出門,每日裡迎他歸來。等待,成了一種歡欣的煎熬。

  姐姐,會如何呢?

  她自然是不希望上官雲真的出事的。那時候,暗暗下定心思,若姐姐出事,她拼得這個太子妃的身份,也要救下她的命。

  只是,希望,到最後,還能留得夫妻一見的情分。

  她每日裡暗暗祈禱,不要找到上官雲,不要找到上官雲。果然,一天天的,期門軍都找不到那個柔弱嬌美的少女的影子。

  一天,三天,半月,一月……

  陛下大發雷霆,到底無可奈何,搜查的事,漸漸淡了。

  可是,上官雲究竟到哪裡去了呢?

  她從祈禱她不要被找到,到,漸漸擔心她的下落。她的姐姐,是真正的大家女子,若沒有人照顧,在這顛沛俗世,她活不過一個月。

  “太子妃,你不要問了。”嫂嫂來看她,淡淡道,“就當我們上官家,從來沒有生過這個女兒。”

  那個時候,她終於被解了禁制,聽了這樣無情的話,好像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

  她以為,她才是最無情冷漠的那個。卻不料,經起事來,所有人,都比她要狠。那是曾經和上官雲最最親近的嫂子啊。到如今,卻說出這樣的話來。

  “其實,這樣也好。”晚上,劉陌回來,沉吟道,“靈兒,你如今能做的,只能是祈禱上官雲在外面安好,除此之外,我們什麼都不能做。”

  若是做了,反是害了上官雲。

  她無語,終於見識到,皇家的無情。

  而少年時一起長大,愛笑愛鬧,容顏明媚,笑起來有兩個大大的酒窩的女孩子,就是她所見被政治風雨吞噬掉的第一個人。

  又過了兩個月,齊王劉據迎娶了另外的世家女子。

  上官雲這個名字,慢慢的淡出了世人的視線記憶,到最後,還想記得她的,竟只余得自己一個。

  生命緩緩而又時有波折的向前推行,每日裡,請安,歸來,守著夫君,她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直到石破天驚。

  陛下傳下旨意來,復立陳阿嬌為後。

  自上官靈入宮以來,所聽所見,俱是陛下對陳皇后的寵愛。少年時聽多了人說,如今的這位陛下,是多麼多麼無情,生殺予奪,眨眼之間,果斷無比。可是當年臨汾一見,陳皇后回過頭去,看見本不應該出現在那兒的陛下,剎那間,不可置信的歡喜,乃至失態飛奔而去,陛下亦軟了神情。

  有一種感情,流轉在眉間心上。也許,他們自己沒有察覺,但她身為局外人,卻看的清楚。

  這就是,她嫁給劉陌後,雖在博望殿裡專寵恆逾,卻無法真正開心的原因。

  她感覺不到,有那種感覺,流轉在她和劉陌之間。

  劉陌會向她微笑,會親密起來百無禁忌,偶爾會給她畫眉,看起來該有的都有了,可就是不夠。

  她感覺不到,他愛她。

  愛啊,那是每個女孩子願意為其粉身碎骨飛蛾撲火在所不惜的東西。但是,它莫可名狀。

  少年的時候,誰不是說,陛下寵愛陳皇后呢。可是轉眼,他還是能狠心廢棄她。

  廢棄後再起復,對世人而言,是個傳奇。可是對當事人,中間的痛,五臟俱焚。她曾經親近的陪在陳皇后身邊,可以覷的懂她眉間曲折心事。心上的人負了自己,無論如何,那都是永難救贖的傷。

  “皇后娘娘真是幸福呢。陛下這麼寵愛她。”

  宮人私下裡這麼議論。

  她聽得微笑,感情這事,當真是冷暖自知。像陳皇后,她囿於少年時愛人無情的傷害,花了這麼多年,都走不出來。陛下的寵愛像海的驚濤,須臾之間似可淹沒一切。

  而她呢,她與劉陌,一切平順,心卻求不得安穩。

  隱隱的其實有些羨慕,至少,陳皇后能清楚的確認,陛下愛她。

  不愛,不會冒天下之不諱,執意將自己親手廢掉的皇后重立。畢竟,這樣,於政治上看,看不出半點好處。

  那個眉目清艷的女子,從此之後,重新成為這未央建章二宮名正言順的女主人。天下視線皆歸於她,少有人注意,自己這個光澤暗淡的太子妃。

  初聽了這事,劉陌哼了一聲,神情不見好。

  “母親能復位,殿下不高興麼?”她鼓起勇氣問。

  “你不要問。”劉陌淡淡道,似乎察覺這樣太拒人於千里之外,又解釋道,“對娘親和我們而言,那些事情一直在那裡,就算如今在恩寵恆逾,也抹不去。”

  真的只是這樣麼。她在復後的夜裡抱著劉陌宛如抱一種信仰,劉陌,你的過去太遙不可及,我來不及參與。但,若可以,我願意一直陪著你,直到老,到死。

  願,你真的把我放在心上。

  有一日,你能愛我,如愛你的娘親,你的妹妹,那麼深。

  元鼎六年末,陛下於宣室殿召見方士欒子,欒子語出驚人,指稱未央宮有人巫蠱惑君。陛下怒,分別徹查緋霜殿和博望殿。聞言,她驚的渾身發抖。

  風浪若來,她不可以只是發抖,她總是要為,這個家,為她愛的人,奮鬥。

  她強撐著底氣,站在博望殿上,先以言語擠兌住馬何羅,後又恩威並施,迫得馬何羅讓步,並拖延時間。

  當陛下停止搜查博望的旨意下來,她鬆了口氣,只覺得汗透羅衫。

  馬何羅帶人退出了博望後,成烈稟告,期門軍只搜查了一小半,並無所獲。她走進內殿,命人繼續翻找,最後,在書房香案下果然掘出巫蠱。

  心驚肉跳。

  劉陌回來後,她哭倒在他懷裡。

  “不要哭。”劉陌安慰她道,“你做的很好。”

  “可是,殿下怎麼敢當眾頂撞陛下,若是……”她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她如何辦。

  “若人已當我是刀俎上的魚肉,我不反擊,又待若何?”劉陌冷笑。

  但自此以後,她便覺得,二人之間,親近的多。

  若真要患了難才能見真情,她苦笑,是否,反該盼更多風雨?

  “父皇,就等著滿滿安撫娘親吧。”她聽劉陌明顯的興災樂禍,忍不住啞然失笑,這對大漢最尊貴的父子,性子太相似,於是彼此不對盤,不親近,相互提防又相惜。

  果然,之後的日子裡,宣室殿裡的帝王日漸脾氣暴躁,明眼人皆看的出,結在帝後之間的一層薄冰。

  悅寧公主漸漸喜歡上了一個匈奴少年,聽說亦是太子的好友,叫做金日單的。她初聽之時有些惻然,想來此事定是不能諧的,一個是帝後掌中的明珠,一個,是異國的降臣,希望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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