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緣滅·十】

  時過三更,嘈雜的營中無一人安眠。

  月光被煙塵遮蔽,樓主去施工現場巡視了一圈,負著手兜回了臥房。

  “其實你心裡清楚,對不對?”

  樓主聞聲抬起頭,見左雲起正坐在房中桌邊。屋內燭火昏黃,少年的面容半隱在暗中,愈發顯得眉目孤冷。

  樓主笑道:“你在等我?”

  左雲起抬手替他斟了杯茶,道:“你心裡清楚,他們毫無知識儲備,何況只有三日,就算真的造出能飛的東西,也絕不可能負重。”

  樓主踱到他對面坐下了。燭光虛晃,兩人的神情都瞧不真切。

  沉默片刻,左雲起困惑道:“我以前總覺得你永遠有辦法。原來你也會有山窮水盡的時候。”

  樓主收起了虛無的笑意,攤開手慢吞吞道:“術業有專攻……我也不是神仙,業務沒那麼廣。”

  左雲起愣了愣,仍舊難以置信道:“你是真不行?我還猜你擺個陣勢給拓荒組看,說不定另有一套計劃。”

  樓主道:“計劃倒也算有一個。但是實施不了,我就索性不提了。”

  “說說看。”

  樓主樂了:“怎麼,小雲起想接我的班?”

  左雲起固執道:“說說看,萬一呢。”

  【緣滅·十一】

  樓主略低下頭,不知想著什麼,片刻後起身轉到書櫃前,取回了一隻細長的匣子,推到左雲起跟前。

  “打開看看。”

  匣子是鐵製的,有一臂長,泛著金屬的灰白色澤。

  左雲起毫無防備地打開來朝里一窺,駭得險些將它摔出去:“這是什麼鬼東西?”

  只見匣子被一條巨大的蠕蟲填塞得滿滿當當,那蠕蟲渾身覆蓋著色彩濃艷而詭異的甲片,頭部更是奇醜無比地皺成一團,根本看不出哪裡是眼睛、哪裡是嘴。除此之外,匣中還散落著某種黑漆漆的碎屑。

  樓主似乎也嫌那蟲子傷眼睛,別過頭道:“這是我找陶大夫討來的。這種蟲子原是一味珍奇藥材,名叫糜蛇。糜蛇嗜木,不管什麼樹它都能啃,包括……”

  “包括你樓里的劇毒柱子?”左雲起歪過頭盯著那些黑色的木屑。

  樓主點頭,又道:“你記不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問過你一個問題——我的樓一共有幾層?”

  “記得。天下人都以為是七層,但你告訴我有八層。”

  樓主微笑道:“我其實是個挺小心的人,總怕皇帝哪天要我的命。地底下的那密室有個出口,連通一條逃命的暗道。但暗道不敢修太長,只延伸到京城裡的一所私宅……”

  左雲起恍然大悟道:“不能從天上過,就從地下釜底抽薪!”

  樓主掩飾住了一抹苦笑,道:“沒錯,計劃就是從密室繼續往下挖,一直挖到根基處,然後避開外面那層朱銀,讓糜蛇把中間的木頭啃空。只要啃空一根柱子,樓就能塌。”

  左雲起見樓主仍舊神色平淡,皺眉道:“那我們還在等什麼?”

  “怎麼說呢……”樓主道,“這蟲子全天下只能找到一隻。等它啃完那柱子,你大概已經抱孫子了。”

  【緣滅·十二】

  左雲起從樓主的房中出來,步履麻木遲鈍,思緒卻仍在不知疲倦地飛轉。像無頭蒼蠅,固執地試圖撞出一條路來。

  其實左雲起也有一個模糊的計劃。

  但他不願對樓主提起。

  他恥於讓任何人知道。

  遠處火光閃爍,左雲起抬起頭,只見陶鍾池披衣提燈,正匆匆趕來。左雲起迎上前道:“陶大夫,何事這樣著急?”

  陶鍾池花容憔悴,雙眼卻亮晶晶的:“我趕製出來了。”

  左雲起一凜:“難道是……”

  “厲若蟲蠱的解藥。我先前的方向一直錯了,服用這解藥的不該是太子和李克,而應該是左道。母蟲在左道體內,若他喝下解藥,連帶著母蟲一併死去,太子和李克便不會以命相賠。”

  “也就是說……要左道自盡?”

  陶鍾池嘆了口氣:“正是如此。左道真是奇人,似乎在昏迷中也知道那是劇毒,牙關緊閉灌不進藥,連大漢都撬不開來。我方才去稟告林盟主,他說樓主主意多,因此我前來求助了。”

  陶鍾池正要告一聲失陪,便聽左雲起緩緩道:“等等。”

  “怎麼?”

  左雲起望著她,面容平靜無波:“樓主在忙飛鳶的事,恐怕抽不開身。陶大夫若不嫌棄,我倒有個法子,不妨一試。”

  【緣滅·十三】

  “左公子當真覺得此法可行麼?”陶鍾池擔憂地望著藥房裡橫躺著的俘虜。左道雙目緊閉,面頰凹陷,若不是胸口仍有微弱的起伏,乍一看倒像一具乾屍。

  左雲起道:“不會出差錯的。以他現在的狀況,不可能有力氣反抗。弄醒他之後,我來勸服他自己吞下解藥。也請陶大夫留神著,只消他露出一點用意識操縱太子的端倪,就再次弄暈他。”

  陶鍾池躊躇道:“我們中唯一可能勸得動他的,恐怕也只有左公子了。”

  左雲起苦笑了一下,道:“怕是如此。好歹父子一場,我也想在他死前跟他說兩句話。”

  此話在情在理,陶鍾池不疑有他,端來了解藥放在床頭,又打開藥箱取出一副金針。醫者的手乾燥穩定,在俘虜身上不疾不徐地行了一回針,方才長出了一口氣道:“好了,左公子……”

  語聲戛然而止。

  左雲起伸臂接住她無聲軟倒的身軀,將她抱到一旁座椅上,低聲道:“抱歉,一點迷藥,很快就好。”

  床上的左道已經有了動靜,呼吸漸漸加重,半晌乾咳了兩聲,緩緩張開了眼。

  這雙渾濁的眼中首先映入的便是左雲起的臉。

  左雲起坐在床沿,心平氣和地道:“有兩件事求你,爹。”

  左道半張著眼沉默了片刻,大約在分析處境。待他終於開口,卻不問是什麼事,直接道:“若我不答應呢?”

  左雲起慢吞吞地俯身,湊到左道耳邊,輕聲道:“我從你身上搜出了幾樣東西。比如旁門的令牌……還有一枚小小的鐵蒺藜。”

  “……”

  左道那灰敗的臉色登時變得更難看了。

  左雲起輕笑道:“一直忘了告訴你,小時候,我曾偷偷看見過一次,你用那鐵蒺藜當鑰匙,打開過藥房深處的密室。”

  他直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左道:“你若不答應,我就放一把火,將你畢生研製的毒藥全燒了。”

  “……”

  左道的喉間發出模糊的響動,逐漸變成了嘶啞的笑聲。

  他邊笑邊咳道:“先奪其所愛,則聽矣。你終於有了點惡人的出息,真叫為父欣慰。”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