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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凡她給他一個理由,牽強的也行。

  納蘭崢在一陣錯愕與慌亂後,目光復歸於清淡平靜。

  她太慶幸湛明珩此前打斷她了。彼時她被壓迫得厲害,一時衝動險些就將萬事交代與他,眼下聽他這般說,方才冷靜思量了個清楚。

  是了,她不能說。湛明珩太過熟悉她,也太聰明,若非死而復生這等事常人決計難以想像,他恐怕早已摸透了真相,甚至眼下,她也不敢保證他究竟猜得了多少。可他既是瞧出她心內不願公儀府落難,她便更不能夠輕易開口了。

  她已從那封文書里瞧見了當年的父親在此前貴州一行里扮演了怎樣關鍵的角色。多少人命葬送他手,她看得一清二楚,他是有罪的,不容寬恕的罪。

  國有國法,違者當懲。何況她曾與貴州軍民一道生死患難,親眼目睹戰火紛飛,生靈塗炭,如今湛明珩竟要為了她,叫無數在天英靈不得慰藉,千萬枉死百姓不得瞑目。

  此刻在她面前的是未來的天下之主,她嘴裡輕飄飄的一句話能夠撼動他多少,便能夠撼動整個大穆多少。故她絕不可令他違背公允,摒棄道德,失卻良心,包容罪臣,因她背負如此千古罪孽,甚至或遭史筆戕伐。

  湛明珩見她眼色便曉得她的回答了。他緩緩閉上眼,似乎是有些不忍心看她這般。

  納蘭崢卻反倒伸手碰了碰他微微顫抖的睫毛,柔聲道:“湛明珩,你睜開眼。”見他照做了才繼續,“莫說我與公儀閣老沒有絲毫干係,即便有,錯了就是錯了,錯了就該受懲。你若真為了我好,便莫叫我做禍國的太孫妃。”

  他沉默注視她許久。目光從她的眉落向她的眼她的唇她的發,每一眼皆用力得好似要將她鐫刻一般。良久後似乎嘆了口氣,將她抱進懷裡:“洄洄……”卻未有繼續往下說。

  納蘭崢摟緊了他的脖頸,埋首在他的肩窩。在他瞧不見她臉容的一瞬,她的眼底很快氤氳起了一層迷濛水汽,卻最終被她悄無聲息地一點點忍了回去。

  ……

  此後大半月,兩人權當這一出不曾有過。湛明珩忙裡忙外,不時通宵達旦。每每納蘭崢欲意等他一道睡,總被好一頓訓。好幾日孤枕入眠,一覺醒來瞧見身側空蕩蕩的,一問下人們,便聽說他壓根沒來過寢殿。

  她大約也曉得他在忙何事。離京一載,大半個朝廷與皇宮皆被架空,湛遠鄴苦心籌謀多年留下的暗樁並非一朝一夕可清除。三司裡頭不乾淨,故而查個謀逆案拖了這般久,線索幾乎是一點點擠出來的。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既是如此,與其死鑽牛角尖查案,莫不如先換血清洗。

  換血一事是自歸京不久便起始的,湛遠鄴也的確因此折損不少勢力,整個豫王集團被抽磚拔柱,至此已可說岌岌可危。卻是這等事亦不可操之過急,倘使毫不留情連根拔起,則一個不小心便將被反咬一口。

  湛明珩如此大刀闊斧清洗朝廷,湛遠鄴一系的官員自然坐不住了,時時諫言尋他麻煩。湛遠鄴自個兒倒好,來了招以靜制動,以退為進,中了個毒,此後乾脆日日皆請朝假,在王府安心歇養。

  這看似稀鬆平常的事到了言官嘴裡可就了不得了。說是啊,聽聞豫王爺病來如山倒,此番雖清除毒素,有驚無險,卻因此前一載嘔心瀝血,勞神勞力,恐怕短時內難以恢復康健。再回憶起此前華蓋殿內所見慘象,著實令人痛心。再暗暗散布謠言,講太孫如何忌憚皇叔,歸京後將豫王爺針砭時弊的改策俱都推翻了,且竟隨心所欲戕害忠心為國的朝臣。

  謀逆案遲遲未果,被這群言官說成是太孫無中生有。華蓋殿一案未得了結,則被說成是三司執法不嚴,辦事不利,實則論及根處,罵的還是太孫。

  湛明珩手底下的朝臣們自然也非吃乾飯的,如此一來,朝議時真可謂你來我往,炮火連天,顯見得一個個面紅耳赤,唾沫橫飛。

  這日,湛明珩下朝後照舊推拒了內閣議事往承乾宮回,卻不料半途給秦閣老攔了,瞧他身後還跟了兩名“小弟”,眼見得是衛洵與顧池生。

  宮道無旁人,故秦祐也不顧忌禮數,便虛虛點點他道:“你小子,從前還肯與我喝喝酒,如今日日得空便往你的寶貝東宮鑽,竟都不尋我議事了。”

  湛明珩嘴角一抽:“秦姑父,內閣髒成那般,您說我究竟是去議事呢,還是去送命?再說這朝議,您是牙尖嘴利,可擋不住那些個老賊的唾沫星子直往我面上飛,我不回承乾宮沐浴都渾身難受,您可莫攔我!”

  秦祐聞言朗聲一笑,也不戳穿他,往自個兒身後兩邊一瞥:“三個臭皮匠也可頂個諸葛亮了,你見不得內閣的老賊,如何能不請咱們去承乾宮坐坐?”

  湛明珩的臉黑了幾分。只秦祐一人自然就罷了,卻竟還“來一捎二”。他毫不猶豫威脅道:“秦姑父,您上回在宮裡頭喝醉酒,與皇姑姑解釋是我留宿您議政,我可替您兜了啊。”顯見得他若是敢將這倆礙眼的一道捎去承乾宮,他就要去向湛妤告密了。

  秦祐卻是搖頭嘆了一聲:“我的好侄兒,你皇姑姑厲害,此事早已被她察覺了端倪,你就不必拿來威脅我了。”

  湛明珩咬牙切齒:“我要沐浴,沒空招待你三人。”

  “不要緊,不要緊。”他忙擺手,“你大可放心沐浴,咱們請東宮的女主子招待便可。是不是?衛伯爺,顧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份狗糧特供:胡蘿蔔。

  “兔”孫:我吃得好累,真的……都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怎麼會有這種不上道的媳婦?

  洄洄(死命抹嘴):對啊,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人類為什麼要互相傷害!

  第101章 會心一擊

  湛明珩只好陰沉了一張臉, “請”幾人一道去承乾宮一敘。

  秦祐下了朝便換了副樣子,行止十分隨意。虧得此前湛明珩離京,衛洵與顧池生替他在朝周旋,沒少與這位脾性奇異的閣老來往, 故也是習慣了的。顧池生原本話不算少, 偶也陪秦祐喝過幾回酒,卻進了承乾宮不知何故變得沉默幾分,多是衛洵在陪閣老打趣。

  湛明珩落了轎先問太孫妃下落,顯見得是一副要叫小嬌妻藏好了,不給這幾個男人瞧的模樣, 卻聽婢子回稟,說納蘭崢去了長渝宮, 眼下尚未得歸。

  長渝宮是幽禁嬪妃的冷宮,現下配給了湛遠賀慘死後,抑鬱瘋癲的姚貴妃居住。納蘭崢素日裡除卻照期日與謝皇后及昭盛帝請安, 時不時也得後宮嬪妃們前來東宮問安, 故而幾乎已將那一張張臉都認了個遍。卻只姚貴妃成了個例。

  她已有八年許不曾與這位貴妃打照面了。聽聞她當初瞧見兒子的斷臂便大病了一場, 後得兒子死訊, 又親眼目睹那死相慘烈的屍身, 當場就瘋癲痴傻了, 再未好轉過。

  她此番便是向謝皇后請示後,打了探視的名頭前往長渝宮的。

  湛明珩一聽此事便猜得了緣由。彼時姚貴妃瘋得太巧,後雖幾次三番派太醫問了診,聽得回稟時皆稱的確是脈象紊亂, 神智渾無,可說到底,以這位貴妃與皇祖母爭鬥多年的手段來瞧,即便痛失愛子,也似乎不像輕易能夠失心瘋的人。

  他亦對此有過懷疑,只是以他身份,沒個由頭躬身往長渝宮去不大妥當,且皇祖父也已派人查探多回,並無搜得貓膩,故打消了疑慮,未再多管。

  如今納蘭崢或是有此顧慮,因而想替他出面打探一番了。她這些日子雖避嫌似的刻意不問謀逆案的進展,卻終歸關切他,欲意給他分擔分擔的。

  只是他記得,她的小日子還沒走呢。她三日前與他講,此番月事造訪竟難得不覺腹痛時,他還笑說是被他在榻子上治好了的。如此算來,今個兒才第四日罷了。

  他思及此不免蹙起了眉頭,問:“太孫妃可帶了隨行的護衛?”人是真瘋假瘋都難講,何況姚貴妃是與她有仇怨的,她身子也不便利,萬一有個閃失可如何是好。

  “殿下盡可放心,井護衛皆已安排妥當。”

  “何時走的?”

  “約莫已有半個時辰了。”

  他點點頭:“她一回來便派人來我書房回稟。”

  “是,殿下。”

  湛明珩在外邊磨蹭詢問了半晌,等進了書房就被秦祐酸不溜丟地調笑了一句:“我的好侄兒,不去沐浴了?”

  他自然想沐浴,卻既是他們都來了,也不急這一時,哪知方才欲開口說“不”,便見衛洵故作親昵地拍了拍秦祐的肩膀,陰陽怪氣附和道:“閣老,您太單純了,這沐浴一說就是不願請咱們進門的藉口罷了。”

  秦祐作恍然大悟狀。

  湛明珩給倆人一唱一和氣得不輕,只這時候才覺識趣的顧池生稍稍順眼一些,登時不願再好聲好氣招待,扭頭就想走人沐浴。卻是靴尖方才一轉,便見衛洵不請自行地步至一旁臥榻,順勢要坐下去的模樣。

  他猛地停步,伸手虛虛點住他:“你站住!”

  衛洵給他吼得一愣,半彎著身僵了一下,隨即站直了問:“怎得,這榻子下毒了?”

  湛明珩是下意識不願旁人靠近這張榻子,故而一時脫口而出喊住了他,此刻卻說不口那所以然,目光閃爍片刻,只好冷哼一聲,順他的話道:“對,下毒了,不想死就給我坐去別處。”說罷略帶警告地飛了個眼刀子,繼而大步流星地走了。

  不想衛洵卻是個聰明的,等他走沒了影,疑惑地瞧了瞧這張矮榻的高低,拿眼睛大致比劃了一番,立刻意識到了上邊可能發生過什麼,恍然大悟:“哦……”聲色起伏頗有些蕩漾。

  秦祐給他“哦”出一身雞皮疙瘩,順他目光瞧去,繼而也是一個恍然大悟,笑著評說道:“呵呵,年輕人精力旺盛,花樣多。”

  顧池生原本並未欲意深究,被迫聽見這話豈能再不明白,掩嘴尷尬地咳了一聲,雖比倆人身份都低一些,卻也忍不住嚴肅道:“閣老與伯爺還是莫失禮探究了,如此實在是不尊重的。”

  衛洵聞言收斂了目光,喟然長嘆一聲,叫人起開了窗子。湛明珩這臨走暴擊夠厲害,夠膈應人的啊,看來日後還是少在人家地界開人家玩笑為妙。

  秦祐瞥他一眼,知他心內躁動了,便出言責道:“你小子,還未成家便已懂得不少,瞧瞧照庭也不像你這般。”

  衛洵看顧池生一眼,果見他神色淡然,毫無所動,便說笑道:“我一介粗俗凡人,食的人間煙火,照庭兄一瞧便是天上仙人。”說罷補充,“何況我也是定了親的,閣老可莫瞧不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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