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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驚,反手便撫上眉心,頓時如墜冰窟!

  那道紅痕,那道紅痕最終突破它的忍耐極限,因暴裂而煙消雲散!

  紅痕的消失,亦代表了一件事——

  他和她分別的時機,提前到了。

  ~**~**~**~**~

  千年修煉,血汗落土,凝結成玉。

  一雙鞋子輕輕來到那朵花原本生長的地方,伸手,玉自地而起,飛入他的掌中。

  血色更濃,映得肌膚都為之艷紅。他嘆息,似有不忍。

  指尖輕摩間,血玉頓時一陣輕顫,一聲音顫顫如女子、哀哀若麋鹿:“不要……不要……求您,不要!”

  “我是為你好。欲為神,必先斷絕俗念,包括……”他沒再說下去,彈指間,一縷銀線似有若無的飛進玉中,隱沒不見。

  就此塵封。

  與此同時的一剎那,小花在靈界潭邊看見了那道彩虹。

  彩虹隱沒,她的某個信念也就此被帶走。

  第二卷 六

  他看著她,眼神沉靜。

  車窗大開著,春風吹拂的車簾不停飄動,而長平就坐在那托腮望天,目露倦色,弱質纖纖,一轉眸間,對上了他的目光,便微微一笑。

  那是歷劫歸來的寧靜,也是夢想成真的滿足,笑得那般嫵媚歡喜。

  風恕低頭,默立許久,忽上前道:“要不要跟我去個地方?”

  “好。”長平欣然下車。她那麼信任他,甚至不問要去的是哪裡。

  天剛亮,一路沿河岸而行,就看見旭日一點點的自地平線上升起,將二人的身影映入水中,一前一後,格外和諧,莫名燦爛。

  前方橫一小舟,風恕先走上去,然後回頭,向她伸手。

  長平遲疑了一下,面露羞色道:“我……不會水。”

  “把手給我。”風揚青衫,陽光將他的眉毛和嘴唇都鍍上金邊,看上去,少了平日的嚴肅,多了幾分柔和。

  於是長平不再猶豫,牽住他的手走上小舟。

  風恕拿起竹竿,將船撐離岸邊,長平滿是好奇的看著兩岸風景,終於問出自己的迷惑:“我們要去哪?”

  風恕轉過身來,眼中輕愁淡淡,像覆在葉上的霜,像落在花上的雨,一轉身一凝眸間的熟悉感再度襲來。她應該是見過他的啊,可她為什麼怎麼都想不起來呢?

  風恕忽然道:“公主,你的願望是什麼?”

  長平一愣。低斂的眼睛,微抿的唇,臉上的茫然之色,是俗世凡人才有的表情。

  風恕眼中輕愁漸濃,她本不必受這種苦的……本不必的……

  突見長平眼睛一亮,道:“我想要彩虹!”

  彩虹?一股痛意頓時湧現,她的願望竟是這個……

  “我從小到大,根本就沒有得不到的東西,不要說尋常的珍寶古玩,哪怕是人,只要我一句喜歡,父皇便眼巴巴的送到我面前。只有這個,我根本沒辦法得到,於是就更喜歡,更想要。”

  “為什麼喜歡彩虹?”風恕聽見自己的聲音綻放在空氣中,頗為虛軟,即震驚又尷尬又憐惜,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感動。

  長平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就是特別喜歡它。總覺得那是世上最美的景色,那般絢爛,高高在上,那般純粹,奪目耀眼。如果說,我有什麼願望的話,就是希望能經常看到它。如果……可以讓我摸一下,死也願意!”

  風恕的臉上起了層層變化,他忽然一聲長嘆,不再說話,轉過身繼續撐竿。

  她說錯什麼了嗎?長平心裡開始不安起來……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太任性了?既任性又無知,哪有人摸得到彩虹的,真是異想天開啊……

  她咬著下唇,猶豫的說道:“那個,其實,我還有一個願望……”

  風恕回眼看她,眼睛亮得像被水漂過似的。

  狠狠心,終於鼓起勇氣,盯著他,把那句話說出了口:“風恕,其實我現在最大的願望是和你在一起,永遠,永遠在一起。”

  “公主……”風恕聲音暗啞,突的背過身去,水中倒影清晰,不屬於塵世的臉上,卻分明有著屬於塵世的哀傷。

  為她而哀,為她而傷,為她——

  動了俗念。

  “紅痕之彌,即是紅塵期盡,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

  靜謐的空間裡,徒然響起清平淡漠的語音。風恕垂首道:“是。”

  “那麼,你清楚自己下一步該如何做了?”

  風恕閉起眼睛,久久才道:“是。”這一個字,卻象是自喉間逼出去的,說得異常艱難。

  “好。我等你歸來。”那聲音停了一停,又道,“也等她歸來。”

  風恕再度睜開眼睛,前面但見青色的城牆,道路平坦,兩旁碧樹蔥翠。

  無錫城,到了。

  他靜靜的坐在車轅上沒有動,望著城門處進進出出的人,每個身上都有故事。他看著這一幕紅塵景象,恍然間,覺得一切都變得遙不可及。

  車內的小容等不及的掀簾探頭,雀躍道:“到啦到啦,姐姐,我們到無錫啦!”

  長平慢慢下車,望著眼前的美麗景色,也露出驚喜之色道:“難怪古人都說江南好,誠不我欺呢。”

  “姐姐,我們進城逛逛吧。”

  長平點頭,回首看向風恕,臉上流淌著徵求之意。

  讓她去?或是不讓她去?風恕的指尖頓時起了一陣輕顫。

  “你怎麼了?”意識到他的異樣,長平柔聲探問,聽入他耳中,又是一痛。

  罷了罷了,天命不可違,一錯已是罪過,怎能一錯再錯!

  “小容,好好照顧公主。”

  長平道:“你不和我們一起進城?”

  “我有點累,你們好好玩吧。”

  小容當下迫不及待的拉著長平離開,看她頻頻回頭,風恕微微垂下了眼睛。

  這一去,就此緣盡,莫怪莫傷莫相憶……

  進得城內,一派百業待興的模樣,戰亂雖未抹去綠樹紅花的秀美,卻已將人文居業摧殘的支離破碎。

  長平看著看著,眼中就湧起了淚水。

  不到一年時間,但見城頭大王旗換了又換,各路霸主你方唱罷我登場,先是李自成,再是吳三桂,再是靼子兵……風雨飄搖的甲申年,恍同過了三世。

  若非有風恕,她也許就那樣死在皇宮裡做了朝代的殉葬品,又或者雖活下來,卻和哥哥弟弟們一樣受人侮辱,再或者四處漂流,孤苦無依……若非有他,她就不再是現在的她了……

  他救了她,照顧她,讓她知道了牽掛一個人的滋味,讓她知道了痛苦與甜蜜,惆悵與幸福,讓她那麼那麼鮮明的意識到自己的存在與自己喜歡的人的存在。這麼多的感情交織起來,幾乎分不清究竟是因為大明朝的滅亡而讓她和他相遇,還是上天為了要她遇見他,所以滅掉了明朝。

  這是以一個朝代的消弭而換來的代價啊……

  忍不住再瞥身旁的小容一眼,她怎麼會那麼傻,當日只是看見她送同心結給他,就絕望的要去出家?她怎麼會傻到就那樣放棄他,把他讓給別人?

  那是以一個有兩百二十四年歷史的朝代為代價換來的一個人,她怎麼能夠,就那樣的錯過他?

  再也不要,再也不要離開他了。

  日上中竿時,兩人才提著些許乾糧回返,剛出城門,就遠遠看見馬車旁黑壓壓的圍了許多服飾怪異的士兵。

  長平呆了一下,不祥之感油然而升。

  人聲喧雜,其中一人回頭看見她,大喊道:“就是她!”

  一干人立刻紛紛轉過身來。

  “長平公主!”那人快前幾步,朗聲道,“我等乃是羅克勤親王的親兵,奉周公子之命,特來恭迎公主回京的。”

  長平驚道:“周公子?”

  “正是周世顯周公子,公主不會不記得他吧?”親兵統領說著,朝風恕一笑,“多謝你告知公主下落,回京後重重有賞!”

  為什麼會是他?他絕對不是個貪賞之人,那麼,為什麼要如此對她?

  長平轉向他,無聲的問,為什麼?

  看著長平面色慘白的怔立當場,風恕持著韁繩的手緊了一緊。對不起,公主,對不起……

  因為,一切已經結束了,到該結束的時候了。然而他知道,她不會明白。

  她不會明白他為什麼要屢屢拒絕她,在憐惜與顧慮之間掙扎,正如她不會知道究竟是什麼契機才使他出現在她的生活中。

  只因為——無從選擇。

  從來都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好一陣子的天崩地裂。靜立馬旁的他,靜立人前的她,同樣的沉默,一言不發。

  這個騙子……風恕,你這個騙子!

  早上那一幕猶在眼前,晨光初起,她以為她得到了他,她以為他們不會再分離,誰知道原來他還是不肯靠近,偶爾的溫情只是為了更徹底的將她推離。

  既然如此,風恕,你為何要救我?為何要管我?讓我當尼姑算了,讓我掉下懸崖死了算了,何必如此折磨我,何必如此折磨我!

  胸口劇痛,天地間的空氣仿佛就此抽離,長平感到一陣窒息,身子頓時搖晃不穩,啪的栽倒在地。

  眾親兵頓時一愣。

  一道青影飛快掠過,半抱起了地上的長平,長平望著眼前的他,表情冰冷:“我不去!”

  風恕什麼話都沒有說。於是長平便尖聲叫了起來:“我不去,我不去,我不會去的!你們回去告訴周世顯,大明朝的長平公主已經死了,以往種種也隨之消弭,請他另娶婚配,不必再惦念一個斷臂殘疾、心如死灰之人!”

  親兵統領道:“恐怕……這由不得公主了。”

  “什麼意思?”

  “親王交代,一定要將公主迎回,否則……”他沒有說下去,但語氣卻不容人拒絕。讓長平意識到說是恭請,其實分明就是強押,她看著風恕,目光悽然——這就是他為她選擇的路?讓她回那個已經不屬於她的皇宮?讓她名為公主實為囚犯?

  “好。”她的聲音變得很輕很低,也異常柔軟,“我去。帶我的屍體去。”

  即而目不轉睛的盯著風恕,語氣越發溫柔:“你來,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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