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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隆隆,必定是天上雷響,一瞬間,天翻地覆,直將我的世界顛了個個。

  “弄……錯了吧?不、不可能……”我手在抖腿在抖整個身子都在抖,轉頭看向一旁的曲管家,強笑道,“你看,我家四姐真有意思,大晚上的跑這麼遠來嚇我……曲嬸,真好笑是不是?”

  曲管家沉默著,眸底似有嘆息。

  我的心沉了下去,一直沉一直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在這一瞬,通通透徹——為什麼言殊最近都那麼忙;為什麼要將我騙離京城,來到這麼個消息閉塞人煙稀少的地方;為什麼他答應我很快就來,卻一個月了都沒有出現……

  “曲嬸,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我的聲音又干又澀,聽上去真可怕啊,然而更可怕的是曲管家的反應,她張了張嘴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又復默然。

  “麻衣!現在只有你能救爹了,不管怎麼說,你和小王爺畢竟是夫妻,而他會在這個時候故意把你送到這裡不讓你知道這件事,擺明了是想讓你置身事外,所以,他多少對你有情,你去求求他,也許還有轉機……”四姐說著,撲地跪下,“麻衣,我知道我們以前都對你不好,但骨肉至親,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諒我們吧。看在爹已經一把年紀的份上,看在他畢竟養你育你十多年的份上,麻衣,求求你求求你……”

  我咬住嘴唇,渾身戰慄。真可怕,四姐分明是在求我,可為什麼,她說的話,聽起來卻字字鑽心?

  把我當什麼人了…… 難道只因為你們以前對我不好,現在我就會袖手旁觀,甚至幸災樂禍麼?

  聽到這個消息,最痛苦的人明明是我,是我啊……

  我握緊手,指甲掐入肉內,也不覺得疼痛,轉身道:“備車!”

  “王妃……”曲管家剛說了兩個字,就被我狠狠一眼瞪過去:“給我備車!聽見沒有?好,你不備車,我自己騎馬回去!”

  她連忙拉住我:“王妃息怒,我這就備車!”說罷匆匆離去。

  我這才把四姐從地上拖起來,四姐道:“麻衣,你一定要救爹啊……”

  我心中無限淒涼——救,我一定救,然而……我真救的了嗎?

  我於言殊,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呢?

  他是真的喜歡我,所以娶了我;還是為了推垮我爹,所以故意聯姻好降低爹的戒心,最後一擊而中,摧毀的徹徹底底?他真的是條蛇,還是又一個謊言?

  一連串的問題浮上心頭,某個事實則變得無比鮮明——那個名義上被冠之為我的夫君的人……

  我從來沒有,了解過。

  二十

  “初三那天夜裡,突然來了好多官兵抄家,抄出一千三百多萬兩金銀珠寶,皇上大怒,當即下旨將爹抓進天牢,後又徹查出他幫著右相與敵國有書信往來,意圖謀反……”

  “當時帶頭抄咱們家的人,就是小王爺;跟著刑部一起審問爹的,也是他……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劃與安排的,麻衣,咱們是哪裡得罪了他,為何他要做的這麼絕?”

  一路上,四姐的聲音都在我耳邊飄啊飄,而我始終平視前方,一言不發。

  我的聲音和力氣,仿佛在上車前已經全部消乾耗盡,剩餘下來的,只是一個僵硬的軀殼,沉有千斤。

  一路上換了四次馬,日夜兼程,終於在第三日黃昏,回到京城。

  王府門口,侍衛們見我歸來,無不震驚,而我,無視那樣或憐憫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目光,筆直走到書房前,一腳踢開門——言殊,果然在裡面。

  “王妃!”一個侍女神色尷尬地跟過來,我伸出一指,指著她的鼻子冷冷道:“你去六必居,買他們那最貴的東坡肘子回來,我現在就要,快!”

  該侍女慌亂地看向言殊,言殊點了下頭,她這才轉身離開。

  夕陽映進門內,將眼前的一切全都切割為二,我在越來越淡的餘暉里,看著陰影里的言殊,他很鎮定,沒有慌張,也沒有愧疚。

  我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盯著他的臉,逼緊了嗓子道:“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言殊平靜地看著我,平靜地開口,聲音無情無緒——竟然無情無緒!“當昨日侍衛來報說賀四小姐不見了時,我就知道,她必定是去找你了。”

  “於是你就在這裡等著我自己回來?”

  言殊抿了下唇,才再度開口:“當朝右相手握大權,強橫欺主,皇上早有除他之心,卻苦於不到時機,因此假借巡察為名,讓我考核各地官員,找出他那派的親信,好一網打盡。”

  風呼呼的從大開著的房門一直吹進來,吹著我的後背,我分明穿著錦衣玉袍,卻如赤身裸體地站在冰天雪地之中,聽一場籌謀多時的迷局,緩緩打開。

  “你父本是秘書省校書郎,十五年前外派離京,三年前又調任為杭州刺史,據傳乃是右相的心腹之一。因此,我到江南後,第一個調查的人,就是他。”

  果然如此……我忍不住閉了下眼睛。

  當初聽聞小王爺要來,府里人人歡喜,本道是有鳳來儀,誰又料卻是大難臨頭!

  真好笑啊,這世上哪來的妖魔鬼怪,可憐我愚昧至此,信以為真。

  蛇妖……好一隻蛇妖!

  小王爺……好一個小王爺啊!

  “你父看似粗枝大葉,實則粗中有細,人人都知道他是個貪官,卻怎麼也找不到證據,因此,權宜之下,我調他回京,以戶部尚書之職相任,讓他主管財政,他這才露出馬腳。”

  我的雙手在袖子裡慢慢捏緊,已經分不清自己是震驚多一點,還是疼痛多一點。之前我覺得自己站在雪裡,現在,我沉入了冰窟,漫天遍地的冰水朝我壓下來,逼得我,無處可逃!

  “同時,右相謀反事敗,招供出的人里,有你父……”說到這裡,言殊停下了,靜靜地看著我。

  我深吸口氣,慢慢地將手伸到他面前:“給我天牢的通行令牌。”

  他微微一怔。

  我加重語氣道:“給我,我知道,你有的。”

  他眼中閃過幾許異色,但最終還是從腰間解下了那塊從不離身的紅玉。

  我接過紅玉,轉身就走。

  “麻衣!”他忽然喚我,問道:“為什麼你不問我,為什麼要娶你?”

  我背對著他,慘然一笑,“那已經不重要了。”

  是啊,那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也許他只是為了麻痹我爹,所以故意娶個賀家的小姐為妻,但又怕關聯太深,所以挑個最丑最不重要的女兒,這樣日後想要休棄也更容易些;又或者,真如他所言,他是真的喜歡我,在這世間,他最喜歡的人就是我,所以,要對我爹下手之時,故意瞞著我,怕我傷心,送我離京,企圖粉飾太平……

  這些是是非非的原因,已經都不重要了。

  因為,結局已在前方顯露分明——他殺了我爹。

  就算我爹是罪有應得。

  就算他是為國為民為了俠之大者。

  然而,他殺了我在這世上最親的親人,我怎麼還能坦然自若假裝什麼都不曾發生的繼續當我的王妃?

  這門婚姻,至此,已是盡頭。

  我走出王府,之前派遣出去的侍女匆匆奔來,氣喘吁吁地將一隻食盒遞到我面前道:“王妃,你要的肘子。”

  我接過食盒,上了馬車,對車夫道:“去天牢。”

  車輪碾碎一地落葉,兩片枯葉從車窗飛了進來,落在我的裙子上。我也不拂掉,就那麼一直呆呆的看著,腦海里浮現起的,卻是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件事——原來,京城也是有紅葉的呢。

  二十一

  “王妃請進。”天牢的守衛在看到我所拿著的紅玉後,態度立刻變得畢恭畢敬,親自領我進去。途中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兩壁點著火把,光影幽幽。

  這是我第一次進天牢。

  原來,與普通的牢獄也沒什麼區別,也許唯一不同的是,能進這裡的,都是叱詫一時的高級官員。

  可最終,還是兩條鎖鏈,一地稻糙的結局。

  在走廊的最盡頭,是一個單獨的牢籠,我遠遠便看見爹穿著囚服坐在稻糙上,披頭散髮,目光呆滯。

  “賀大人自從進來後就瘋了,不過還算平靜,除了有點呆傻,倒是不哭也不鬧。”守衛說著打開鐵鎖,叮囑道,“王妃可以進去,但是,要小心點。”

  我提著食盒走進去,空氣里瀰漫著什麼東西腐爛了的味道,夾雜著多日不洗澡所導致的臭味,胸腹間頓時湧起一股噁心感,幾乎嘔吐,被我強行壓下。

  我看著眼前狼狽不堪的爹,他是初三晚上會抓進來的,而那時,我剛剛抵達雀綠台。也就是說,他在這裡面,已被關押了整整三十一天。明天午時,就是刑期。

  “爹,我是麻衣,我來看你了。”我慢慢的蹲下身,他的目光掠過來,分明看見了我,卻似乎已經不認識我了。

  我鼻間一酸,立刻就哽咽了:“爹,我是五兒,你不認得我了嗎?沒關係,我給你帶了你最喜歡的東坡肘子,是六必居的哦,你不是說過,京里,只有那家的味道做的正嗎?”我一邊說一邊打開食盒,捧出還熱騰騰的肘子,爹的眼睛果然開始發光,一把搶過,用手抓起就吃。

  “爹,你慢點吃,別急,有很多,很多很多呢……”我伸手將他散落在臉上的頭髮撥開,好讓他吃得更方便些,卻見那些頭髮,已經花白了。

  爹……真的……老了很多很多啊…… `我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

  是出嫁那天吧?那時,他還是一頭黑髮,看起來滿面容光、意興風發,這才幾月不見,竟已蒼老如斯。

  “爹,我幫你梳頭好不好?”爹顧著吃沒有回答,我便當他答應了,從自己頭上取下木梳,跪到他身後,幫他一點點的、細細的梳頭。

  他吃著吃著,突然停下,愣愣地看著某個地方。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卻是食盒上不知什麼時候粘上的一片落葉,正要抬手拿掉,卻聽爹忽然咕噥了一聲:“紅葉!”

  然後,兩行眼淚從他渾濁的眼睛裡流了出來。

  我整個人一顫,頓時不能動彈。

  前塵舊事,在這一瞬,湧上心頭——其實,關於我娘的死因,私底下還另有一個說法,他們說——我娘不是病死的,是上吊死的。因為,她在外面偷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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