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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製手榴彈的威力有限,地下室並沒有毀掉,石板殘留烈火燒灼的痕跡。我走近,滿懷緊張地看著大伙兒將石板撬開。撬開第一塊石板時,一股惡臭躥了出來,真是臭,混雜著霉味、腥味,還有類似排泄物味道。本來圍著的大伙兒紛紛捂鼻退後。

  “繼續把石板撬開呀。”我捂著鼻子說。

  那幾個民工愁眉苦臉地相視了一眼,無可奈何,繼續舉了鋤頭撬石板。一塊又一塊,忽然撬石板的民工停住了手中的動作,發出驚訝的聲音:“咦,裡面有人!”所有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地下三米,怎麼可能呀?大家紛紛將腦袋湊近坑邊細看。我心中一動,撥開攢動的人群,擠到中心低頭一看,黑沉沉的地下室里一顆白髮蒼蒼的腦袋,煞是醒目。

  真的是人,全場譁然。

  這般的喧鬧,那顆人頭卻一動不動。我感到不安。這時眼睛適應了黑暗,看清楚地下室里的部分情況。那人蜷成一團,躺在桌子上的,也就是在昨晚幻覺里看到的安放小型迷宮的桌子。像極了平時躺在垃圾堆附近的流浪老人,甚至更糟。

  民工們加緊撬石板。無限天光照亮了地下室每處,於是所有的人都厭惡地連退了三步,又好奇地捂著鼻子張望。下面的光景實在是糟糕,不是找不著言辭來形容,而是描述都覺得噁心,能做的就是儘量不想它。

  大家眼巴巴地看著我等待指示,我猶豫再三,一咬牙強忍噁心跳了進去。一腳踩在一坨黑黃黏狀東西,儘管我已避免想它是什麼東西,可胃還是神經質地收縮。走到桌子邊不過幾步,卻是我一生中最艱苦的行走。我的頭頂聚集了幾百道目光,又詫異又佩服。

  這時我已經看清楚桌子上的人,除了白髮,她身上全是黑糊糊的。穿的衣服,假如還能稱為衣服的話,與身體渾然一色。她的腳邊有一條破被子,或者也可稱為破棉絮。一隻手搭在桌子上,黑瘦枯乾,像一個大大的問號。是我言語貧瘠,難以明言眼前的境況。髒亂噁心都不足以形容,幾十萬個慘字也許能概括一二。

  我心裡又噁心又難過。不論她曾經做過什麼,所受的懲罰都太毒了。在一個黑暗的地下室里,她孤寂地生活了四十二年。難以想像,她怎麼活下來的?為什麼不自殺?她曾在葉淺翠的意識里出現,素衣長裙,蒼白唇色,姿態嫻雅。那是她在張宅里的姿態吧,大家閨秀的模樣兒,卻不料淪落至斯。

  我試探性地伸出手推她,還未觸及,一條小小的影子晃過,跟著手指一陣劇痛。我飛快地縮回手,只見眼前,她的肩膀上站了一隻小白鼠,衝著我吱吱地大叫著。然後從破棉被裡、她的身下又鑽出七八隻老鼠,沖我吱吱大叫,充滿敵意。

  上面圍觀的人全看呆了,他們幾時見過老鼠如此囂張。我努力地向它們傳達我沒有敵意的眼神,這樣子默默對峙了幾分鐘,後來也許它們看懂了,叫聲低了下去,戀戀地看了張盈一眼,退到桌子一邊站著。   我的一隻手指剛才已被咬傷了,鑽心地疼痛。我再次伸出了手輕輕地推她,入手冰涼僵硬,她已經死了。不知為何,我長鬆了一口氣。旁邊的老鼠們吱吱而叫,低低地,像是哀鳴。

  大家把我從下面拉上來,我一屁股坐在砍倒的樹幹上,仰頭看著碧藍的天空,不知為何,那深深的藍竟叫我有種流淚的衝動。而現場民工們的議論聲悉數離我好遠。

  在警察來到之前,榮老先趕來了,想必是聽到了消息。他看著我,拿著拐杖的手一直在抖,嘴唇也在抖,“她還活著?”我頭往地下室方向偏了偏,示意他自己去看。他抖得已經走不了路,隨行的兩個平涼老人一直架著他到坑邊,他看了一眼,大叫一聲就口歪眼斜、涎水直流,手中的拐杖跌進地下室里,發出轟然巨響。

  警察來了,好一陣忙碌。兩具屍體,對於古鎮這樣不大的地方是罕有的事。白鈴的頭始終沒有找到,想來當時段瑜啃完後,隨手一扔被某個野獸叼走了吧。我有些懨懨地提不起勁來,但還得回答警察的好多問題。為什麼到平涼?為什麼到平涼不是旅遊卻在挖坑?……慶幸小黃與他們相熟,慶幸段先生會打點後面的一切。

  張盈被抬出地下室時,那幾隻老鼠一直在叫,無限留戀地叫。假如我沒有眼花,我在它們眼中看到悲傷與不舍。但是它們是黑眼珠,並不是紅眼珠,與我遭遇的鼠吻那隻並不是同一個種。真是奇怪,我記得葉淺翠的敘述里,也是紅眼珠的老鼠。

  “她死了多久了?”

  “看屍癍情況,大概有十個小時。”法醫說。十個小時,現在是下午一點,那麼她是今天凌晨三點左右死的。我心中一動,那正是魏烈揮刀葉淺翠泣血的時間,那一刻粥樣的濃霧也忽然散去了。

  “怎麼死的?”

  “老死的。這女人也夠厲害的,在這樣的地方活了這麼久,已經是難以想像的。”嚴肅死板的法醫破例地發了幾句慨嘆。我鬆了一口氣,感謝上天的安排,在最重要的時刻讓她精力耗盡而死的。如果當時她不死,濃霧不消,葉淺翠也非死不可了。

  我在公安局錄完口供回芙蓉樓的一路上,平涼百姓都用厭惡警惕的眼神看著我,我嘆一口氣,知道這片青山秀水生生世世不會再歡迎我了。榮老沒搶救過來,送往醫院途中就死了。他已足夠高壽,本來也年限已到,但如今他的死卻歸在我頭上了,無端端地我成了平涼百姓眼中的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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