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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他終是知道了。最初知道的幾日,他發了瘋似地去找她,他去了雜賣務,又去了江家,去了他們二人在京都去過的所有地方,後來輾轉從沈伯伯那裡得知,她早已搭了南下的渡船,決意去往泉州,在水運上闖個門道。

  他望著那張已經被自己揉得皺巴巴的字條,陷入了迷惘 。他不明白,她默認了婚事,卻又以毀了面容為代價背棄了婚約,他以為她是為了與自己廝守如此,卻又轉手予他分離信,要與他別離。輾轉反側,思之不得,只有希冀時間來抹平一切。他依舊勤勤懇懇做著豐慶樓的帳房先生,後又接替了叔叔做了掌柜,有意無意,他每天忙裡忙外,迎賓送客,得閒時也和友人說笑,和客人談天,與這絡繹不絕的遊人和京都的市井百姓無甚不同。只是他在街頭巷尾,或是在豐慶樓的大堂里,聽到歌者唱柳詞時,忽然讀懂了所有字裡行間的愁滿心頭,他偶爾還是會想起她,他的心中深處還是在等著一個不歸人。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許是一個喜歡自我折磨的人。一個人的時候,他會想起兩人的過往,吃過的甜食,走過的小巷,回憶是他僅存的財富了。回憶到了盡頭,他不由得會想像那晚絡秀拿起刀划過臉龐的樣子,想像自己沒有走開,而是在場奪下了她手中的匕首,然後,然後一切都會不同。絡秀嘴上不說,可他知道她心裡是愛美的,不然也不會豆蔻年華就買了脂粉來塗,那時候,他每次望著她英氣迷人的面龐,看著她巧笑倩兮的樣子,愛意就如潺潺流水流過心間。每每想到這裡,他就覺得一陣絞痛,他抿抿嘴,今夜又是無法安眠了。

  “元掌柜早啊。”

  做雜役的大伯們已經到了店裡,他收了回憶,與他們打招呼,低頭吃完了麵條,又一心撲在了帳簿上面。

  元鎮忙完了帳簿,便進了後廚核對今日的例菜和傍晚洗兒會的菜餚。

  “洗兒會的開口湯是蓮子頭羹,百味韻羹,和雜彩羹。涼水是木瓜汁和沉香水。”一個身型微矮,長得略圓潤的茶飯量酒博士說道。他的名字叫阿萬,在豐慶樓里已經工作了五個年頭,從大伯到茶飯量酒博士,再到如今張羅宴會的點菜招待,他對客人殷勤,做事細心,很受元鎮的青睞。

  “其它的呢?” 元鎮點點頭,問道。

  “下酒果子有皂兒膏、瓜萎煎、糖豌豆、栗黃 、蓼花、蜜彈彈、澄沙糰子、烏李和鮑螺。準備的酒水是流香和齊雲清露。葷菜是湯骨頭、兩熟紫蘇魚、細項蓮花鴨、假元魚和入爐羊羊頭。素菜是七寶素粥、茭白、 黃芽、生菜、波棱、萵苣、 黃瓜、冬瓜、葫蘆和山藥。主食是酥瓊葉、環餅和雲英面。糕點是蜂糖糕和糍糕。”

  京都人酷愛麵食,在主食的製作上花樣繁多。豐慶樓光供的面點就有百十來種,做的最好的,也是最出名的就是“酥瓊葉”。夜裡蒸好的饅頭切成薄薄的片,塗上槐樹蜜,在火上烤,火候的把握是酥瓊葉味道的關鍵,火旺一分則焦,火小一分則軟,烤好的酥瓊葉應是顏色焦黃,又酥又脆,咬一口能聽到雪花聲。

  阿萬念完,問道:“掌柜的,您看看,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元鎮說道:“糕點加個一兩樣吧。”

  阿萬記下了,“還有什麼別的嗎?”

  “再加一道…”

  話說一半,元鎮頓了頓,抿了抿唇,說:“就這樣吧。”

  在後廚里又忙活了一會,阿金今日不在,元鎮自己去客樓看了客房的情況。大伯說有一位客人生病,元鎮派人去請大夫來看他看病,並通知官府。京都的規矩,若投宿的客人生病,不得驅趕,而是要客棧請大夫為其治療,由官府支付醫療費用。元鎮又吩咐道,今晚入住的有一位舉人老爺,需小心伺候,不得喧鬧無禮。

  “春風間的詩壁已經滿了,掌柜的您去看看?”一位大伯問道。

  京都的客房裡一般都會留一塊詩壁,供客人在上面題詩打發時光。元鎮跟著大伯去了客房,看到詩壁上題得滿滿當當,牆壁角落裡還有筆墨未乾的一行小詩:一燈明復暗,顧影不成雙。

  “我會安排人來把牆壁粉刷一遍。”元鎮說道。詩壁終是麻煩,不若更換成詩板,來得方便,元鎮心想。

  臨走前,元鎮又回頭望了一眼角落裡的詩句。

  等到元鎮回到大堂,已有客人就座,見有一玄色背影在與客人寒暄,元鎮還以為是哪個茶飯量酒博士,走盡一看才發現叔叔。

  “叔叔,您來了啊。”元鎮換上客氣有禮的微笑,與客人打了招呼後,說道。

  元厲轉過身來,他已過不惑之年,兩鬢生了白髮,如今偶爾來豐慶樓轉轉,大多時候都喝茶聽戲,與舊友聊天,去茶坊易物。

  “沒什麼事,過來轉轉。”元厲拍拍元鎮的肩膀,說道。

  這麼些年,豐慶樓被元鎮打理得井井有條,元厲也覺得欣慰,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婚事。兄長早逝,大嫂改嫁,只留下了元鎮這一個孩子,元厲平日對他也是關切有加。每次元厲說起婚事,都被元鎮以事情繁多,無心家室推脫過去,有次逼得緊了,元鎮也只是搖搖頭,嘆著氣說道:“叔叔,您還不了解我嗎?”

  元鎮的眼裡仿佛起了一層薄霧,藏著太多的情緒,白馬過隙,強烈的痛苦和不甘已隨著時間沉澱,浮出來的只有那一抹讓人心疼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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