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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薄的一頁半,程勉卻讀了不知有多久。來去反覆,反覆來去。

  窗外乍起一陣歡呼聲,風吹動窗簾,燦爛的陽光灑進來。不遠處球場上,贏得了球賽的士兵正興奮地向觀戰的戰友揮手。

  程勉笑了笑,轉過頭,眼睛微微一眨,一滴眼淚就那麼猝不及防地滾落下來,掉到信紙上,暈染一大片。

  他頓時有些懊惱,連忙用手擦乾淨。

  他想起今天上午老何說的話。

  老何淡笑著,神情很平和:“她給你寫了不止一封信,但一封也沒有寄出去,都堆著。後來搬家的時候弄丟了,她背著我們哭了好一陣子,還以為我不知道。後來她上大學了,有一年我們給她收拾書桌,才讓我發現了這封信。不過你放心,我沒看。”

  上大學。那應該是哪一年寫的呢?

  記得那晚在走廊夜談,何筱曾自責的說,前兩年老何身體就開始不好了,她應該督促他每年都來醫院檢查。按照信中所說,恐怕就是前兩年的時候,她寫下這封信。

  越來越多的線索,讓他覺得老何說的話都是對的。他說,他們兩個人都是傻子。他寫了那麼多封信,一封沒寄到她手中。而她寫了這麼多封,卻一封也沒寄。

  平白隔空了七年的時光,現在想想都覺得心疼。

  不能再等了。

  程勉抹了把臉,長呼出口氣,拿起桌子上的電話。

  老何這一病,再加上修養,轉眼就到了年後。

  新兵訓練也漸入尾聲,下連工作開始準備。程勉那邊雖又開始忙了起來,但卻不忘時時往何家這邊打個電話問候,比給自己家裡打都要勤。這麼個打法,幾乎讓田女士招架不住。

  趁兩人在家的時候,她氣得擰老何耳朵:“你趕緊給我好起來,否則這小子得把咱家電話打爆了!”

  老何面上表示自己十分無辜,可心裡卻十分得意,他看的出來,他這老伴,也快被程家那小子成功策反了。

  因為生病,原本定在年前請程勉來家裡吃的那頓飯推遲到年後了。說是看程勉時間,可春節期間要戰備值班,今年輪到程連長,那是壓根兒抽不出來空閒。何家二老是等啊等,等到田女士的耐性都快被磨光了,程勉才逮著休假歸來的徐沂,成功請了個周末假。

  前一天正逢元宵節,程勉回基地大院過。

  趙老師當然知道程勉要去何家的事兒,仔細一盤算這是兒子第一回正兒八經地上人家的門,怎麼也得準備準備吧。可看兒子一臉淡定的模樣,看不出一點焦急來,問起來也是那一句話:都準備好了,您老甭操心。

  得,還顯得她多事了。趙老師索性不管了。

  這份氣定神閒一直維持到了第二天早上,等到上了車,離何家的小區越來越近的時候,程勉突然有點心慌了。拿出隨行的杯子猛灌一口水,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何筱就等在小區門口,跟程勉一樣,此時心情有點緊張。看著那輛東風吉普越來越近,她心跳竟有加快的趨勢。

  程勉也看見了何筱,迅速將車停好,下車向她走去。何筱瞅著他走近,依然是一身整齊挺括的冬常服,可怎麼感覺有點不對勁呢。何筱就直勾勾地盯著他看,視線落在他肩章上時,就突然明白過來了,頓時就沒好聲氣。

  程勉看著何筱的臉色,知道被她發現了,便笑著問:“怎麼樣?”

  還好意思問怎麼樣?她簡直沒話說。

  “怎麼帶著這樣一副肩章?”明明全身都是一套07式的裝備,到了肩章這裡卻換成了舊式的金黃色軍官硬肩章,難怪她看得彆扭。

  “我得討好何叔叔。”他左右看了眼肩章,“想來想去,也只有87式軍裝能引起他的共鳴和好感了。”

  何筱有點無語:“那你怎麼不穿全套啊?”

  那也得找的來啊。程勉輕咳兩聲,攬住何筱的肩膀:“進去罷,不能讓何叔叔和田阿姨久等。”

  進了屋,老何笑眯眯地招呼著他落座,像是壓根兒沒瞧見他的肩章一樣。趁這個機會,何筱趕緊扒下來他的外套,掛到了誰也看不見的地方。看著笑笑同志火燒尾巴的樣子,程勉忍不住彎了嘴角。

  他將帶過來的見面禮一一遞了過去,老何微哂,說來都來了還帶什麼禮。倒是田女士,不吭聲,都收了過去。

  程勉笑著說沒什麼。他此番來就是專注討好何家二老的,收了倒好,否則他倒不知要怎麼進行下一步了。

  何筱回來之後,四個人面對面地坐著,氣氛微微有些尷尬。彼此之間都是太熟悉不過的人了,連見面時必要的寒暄都省了,此刻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田女士有些坐不住了,站起來,說是去廚房看看菜。

  留下三個人,一陣面面相覷之後,是會心一笑。

  “信看了嗎?”老何突然問。

  程勉心領神會,點了點頭:“看了。”他說,“作為回禮,我這裡也有一封信,是給您二老的。”

  老何哦一聲,饒有趣味地看著他,接過他遞過來的信封,打開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笑了。

  他扯開嗓門喊:“老田,老田,快過來看看程家這小子給咱們寫了什麼。”

  田女士小跑著從廚房出來,湊到老何跟前,一看,便愣住了。她抬頭看了看程勉,再低下頭去看這封信,眼眶竟驀地紅了。遮掩不及,便調頭回了廚房。

  這下就連程勉都懵了。

  老何匆忙地笑了下:“你們坐,我進去瞧瞧她。”

  何筱回過神,有些氣急敗壞地問程勉:“你寫了什麼呀?”

  她拿過那封信,只見上面印著一行力透紙背的大字:“我們一致認為,程勉是一個好同志!”龍飛鳳舞的筆跡,明顯是沈孟川的。

  該是生氣的,可何筱讀完這句,竟忍不住笑了,是大笑。

  程勉臉上明顯有些掛不住了:“不許笑。”

  何筱彎著腰,抬眼看他,眼睛十分清亮:“你以為這招到哪兒都通用啊?”

  程勉強撐著:“也不見得沒用,最起碼阿姨有所觸動了。”

  何筱瞪他:“是有觸動!都觸動到哭了!”

  程連長頓覺十分懊惱。

  好在沒多久,田瑛就被老何哄回來了。起初只瞪了程勉一眼,接下來倒也沒給他難堪。一頓飯就在這樣的氛圍下吃完了,結束之後,田瑛不讓老何動手,叫何筱跟她一起進廚房刷碗。

  只剩下程勉和老何面對面地坐著。老何要吃藥,程勉便幫他倒水,這些他常在醫院做的事,此刻做來一點也不覺手生。

  老何不禁有些感慨,看著杯子裡升騰的熱氣,問道:“程勉,你會一直待我們笑笑好嗎?”

  突然的發問,讓程勉怔了下。

  老何看著他,淡淡一笑,眼角的皺紋更加明顯了:“我們家就這一個姑娘,讓你用一封信就給拐走了,你可得待她好啊。”

  這算是答應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和激動從心底湧起,只是程勉還來不及說話,就被杯子裡盪出來的熱水給燙了下。他嘶地吸了一口氣,連忙將杯子放到了茶几上,老何笑了兩聲,穩穩噹噹地接過杯子來,去房間取藥。

  程勉看著虎口處被燙紅的一片,嘴角卻慢慢地咧開了,映著窗外的陽光,看上去分外燦爛。

  吃過午飯又坐了一會兒,因為老何要午休,程勉適時地起身告辭。

  老何點了點頭,想起什麼,又叫住了他。在程勉有些訝異的目光里,老何指了指他的口袋:“這兜里裝的什麼呀,來了這麼長時間了,也不肯拿出來。”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程勉笑了笑,從兜里取出來一副肩章和盾牌臂章,標準的07式。

  老何接過來握在手裡,細細摩挲:“這07式,就是比我們那87式看著利落和漂亮!”

  他召喚程勉向前,親手替他換下了肩膀上的肩章,將臂章也佩戴整齊後,他的視線從帽徽、領花、資歷章和姓名牌前一一掃過,目光有著過來人的溫和與平靜。作為一個當過十幾年兵的人,他對部隊還是充滿留戀的。可是如今時光將他的不甘已經打磨光了,他也終於能夠釋然了,因為他在年輕一輩的身上看到了希望

  他拍拍程勉的肩膀:“走罷。”

  何筱送程勉下樓,走到小區院子裡的時候,程勉停住腳步,抬起頭,嘆了口氣。

  “嘆什麼氣?”何筱好笑地看著他。

  程勉一副惆悵的樣子:“我遺憾啊,你看咱媽今天都沒跟我說幾句話。”

  這口改的可夠快的啊。

  何筱嗔怪地看他一眼:“還不都是因為你自作主張。”

  嘴裡這麼說著,可心裡卻是明白的。怎麼說她也是獨生女,就這麼被他拐走,田女士心裡能舒坦嗎?

  “算了”程勉自我安慰道,“主要作戰目的達到了,保存有生力量,剩下地再慢慢攻破罷。”

  何筱伸手又擰他一下,兩人都笑了出來。

  今天是B市在下了那麼多天雪之後難得的好天氣,天高遠闊,萬里無雲。陽光直直地照下來,曬得何筱有點睜不開眼。

  她以手扶額,抬起頭看著碧藍的天空。走在前面的程勉停住腳步,回過頭看她,她便沖他淺淺一笑。

  “你知道,剛才在廚房的時候我媽跟我說什麼嗎?”

  “說什麼?”程勉微微眯起眼睛,有些緊張。

  何筱眨了眨眼:“她說,當軍嫂很辛苦,她熬了那麼長時間,不想我跟她一樣。”

  此話一陣見血,程勉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何筱看著他一下子沉重起來的面色,有些狡黠地彎起唇角:“可我媽也說,很難再找到像你這麼靠譜的人。”

  程勉一頓,拉著她的手掉頭就走。

  何筱一驚:“你幹什麼?”

  程勉頭也不回地扯著嗓子喊:“領證!”

  何筱笑了出來,在明媚的陽光下,任由他拉著自己越走越快,越走越遠。直到走過漫長的冬天,直到春日再臨。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當初開這篇文的時候,我就想著完結的時候一定要寫點什麼。連載七月有餘,終於到了這個時候,卻想不起自己要寫什麼了。或許是有些疲乏了,一旦打上完結的標記,就不想再多寫一個字。

  對於這篇文,我是有遺憾的。我曾經設定了許多,從程勉和笑笑剛相遇時寫起,年幼時的嬉笑時光,之後的誤會分離,再到七年後的相遇。可是這樣一來就沒有了懸念,這是網文的一個致命缺陷,於是我推翻了這些設定,曾經的過往被我當成回憶揉進了現在。現在細細一想,那些丟掉的,才是真正珍貴的。九爺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年少輕狂,幸福時光。但同時我也是有些滿意的,因為我畢竟寫出來了點什麼,雖然這只是我的自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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