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我能有什麼毛病。”老何聲音疲倦,拍了拍何筱的手背,不再說話。

  從父親的語氣,何筱就知道,他們瞞不過他。也或許他早就有心理準備了,所以如今才這麼淡定。很早之前她就明白了,父親從不讓別人操他的心。

  也正因為此,何筱才更覺得難過。

  等到老何又睡著,母親田瑛把何筱叫了出去,遞給她一把車鑰匙,她說:“你爸還得再這住幾天,所以你回去給我們倆拿幾件衣服和洗漱用品。外面天不好,你也別著急,路上開慢點。”

  車鑰匙握在手裡,何筱有點忍不住了:“媽——”

  “這孩子,哭什麼!”田瑛好笑著輕拍了何筱一下,“二十三四的人了,淚窩還這麼淺——”

  “我爸怎麼辦?”她低頭哽咽著。

  “還能怎麼辦?有病治病!”田瑛為她繫緊圍巾,“檢查結果還沒有出來,誰知道會是什麼樣,即便是最壞——”

  何筱抬眼看她,只見田瑛頓了下,又恢復如初,“即便是最壞,那也得治。”系好圍巾後,她拍了拍她的衣服:“行了,快去吧。”

  好像能放心一點了,何筱斂眉,快步離去。

  接下來兩天,醫院為老何安排了好幾項檢查。

  何筱緊張地跟著看著,連醫生都沒辦法。所幸是塗曉的長輩,也知道她們之間這層關係,只笑著說自己多了個小跟班。

  等待結果的時間不到一周,可對何家人來說,卻仿佛一年那樣漫長。何筱請了年假,每天都在醫院陪護,一來是不放心老何,二來是想替換母親回去休息。可田瑛哪裡是她就能勸得動的,明著說何筱笨手笨腳不會照顧人,其實何筱清楚,母親心裡的焦灼和擔憂,一點也不少於她。

  老何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每天都樂滋滋的:“我伺候你們母女這麼些年了,也終於輪到我享受一把了。”

  每到這時,田女士都得瞪他一眼:“可不,都享受到醫院來了!”

  同一家醫院,卓然和塗曉也常過來瞧他,隻字不提腦腫瘤的事兒,淨講一些他們小時候的事兒。

  因為珍珠項鍊那檔子事,田女士對卓然可謂是印象深刻。本來是沒什麼好聲氣的,可看閨女都跟人姑娘打成一片了,自己一個做母親的也就不計較了。私下裡,她還是問過何筱。

  “怎麼回事?怎麼又跟卓家這姑娘混一塊了,小時候害你不夠慘啊?”

  何筱好笑地看著母親:“您還記得呀,她早從良了,現在跟紅旗在一起,都準備結婚了。”

  田瑛嗬一聲:“也找的當兵的?”她撇撇嘴,“怎麼個個都離不開部隊大院。”

  何筱有點不滿了,小聲嘀咕:“當兵的怎麼就不好了?”

  田瑛斜她一眼:“我哪敢說當兵的不好?你儘管去嫁,等我跟你爸老了生病了都住到醫院來了,你看他能不能抽得出時間來陪你來伺候我們倆,看看到時候是不是你一個人忙前忙後!”

  何筱心想哪有這麼說話的,可事實擺在眼前,老何住院這一周,某個野外拉練的人還沒來看過一次。雖說前天趙老師來探望過一次,可母親那裡還是覺得程勉靠不住,總不能以後光指望家裡這四位老人吧?

  何筱在心裡並沒有怪程勉,因為她壓根就沒打算在結果出來前告訴他,趙素韞那邊也是問的急了她不得不說。等待的日子很煎熬,所以她不想在他忙得抽不出身的時候還讓他擔心。

  說一點失落也沒有,那當然是騙人的。何筱已經感覺出來,她現在對程勉是越發地依賴了,他若能陪在身邊,那麼她或許會好很多。

  結果出來的前一晚,何筱和田瑛都留在了醫院。

  病房裡只有一張供陪護睡的床,何筱把卓然值班時的行軍床搬了過來,就這麼湊合著睡。因為她清楚,這一夜她根本睡不著。

  父母兩人倒睡得好。何筱半夜醒來,只聽見兩人淺淺的呼吸,均勻而綿長。她笑自己到底是年紀小,心理素質根本比不上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坐在行軍床上發了會兒呆,她批上軍大衣,推開門,悄悄走了出去。

  整個一層樓都很安靜,除了護士站里值班的護士外,走廊里也就只有她一個人了。何筱默默地走到一頭,透過窗戶看外面的月色,漆黑一片,看不到半點星光。

  在原地靜立了許久,何筱感覺到雙腿有些麻木,才裹裹衣服,坐到了一旁的長椅上。她不急著回去,反正躺在那裡翻來覆去,還不如在這裡安靜地坐一會兒,免得吵到父母的好眠。

  有點無聊,她掏出手機來玩遊戲,可心思不在這上面,玩了幾盤全是輸,莫名地何筱覺得有些沮喪。把手機扔到一邊,頭靠到牆上,慢慢地閉上眼。黑暗之中,只能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還有一陣漸行漸近的腳步聲。

  這麼晚了,還有誰會過來?

  她慢慢地睜開眼,撞進一雙熟悉的幽黑的眼眸之中,之後,微微有些訝然。

  程勉看見她也有些意外,他頓了下,快步上了樓,走到她身邊,低聲問:“這麼冷的天,怎麼坐在這兒?”

  何筱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他彎下腰,把她軍大衣的扣子全給扣上了。她輕輕笑了下,抓住他的手臂:“你怎麼,現在過來了?”

  程勉只低著頭,悶悶地說:“你要是肯告訴我,那恐怕我能來的更早。”

  何筱嘟了下嘴:“告訴你幹嘛?反正都是等。”

  程勉可沒被她這覺悟感動了,依舊沒好聲氣地對她說:“別在這兒坐著了,起來,回病房去。”

  “我不想回去。”她不鬆手,“回去也睡不著,你陪我在這兒說會兒話好不好?”她望著他,昏暗的燈光下兩隻眼睛分外清透。

  程勉回望過去,就知道拔不開了。他伸手,輕輕颳了刮她的鼻子,算是答應了。

  入夜之後,長椅非常涼。

  程勉把何筱抱了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何筱也就順勢窩進他的懷中,感覺十分溫暖和舒服。

  “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晚上。”程勉說,“打你電話怎麼也打不通,接到趙老師電話才知道何叔叔住院了,你這邊倒是清淨,一個消息都沒有。”

  何筱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仿佛是在示好。程勉低頭親了親她柔軟的長髮:“什麼時候出結果?”

  “明天。”

  “這麼說我來得正好。”他笑了,“我陪你,一起等。”

  何筱嗯了聲,沒有多餘的話。

  程勉將她圈的牢牢的:“困了?”

  “沒有。”她放低聲音,“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什麼事?”他問。

  “一些舊事,都是關於老何跟老田的。”何筱笑了下,慢慢回憶,“昨天上午,老何不知鬧什麼脾氣,一直不要喝藥。我媽一氣之下就說早知道你這麼難伺候,當初就該堅決退婚。老何聽了還特得意。”

  程勉揚了揚眉毛:“伯父伯母年輕的時候還鬧過這麼一出?”

  何筱也覺得有趣,“我也是才聽說。”

  老何年輕的時候家裡很窮,雖然他人長得不錯,但肯嫁給他的人不多。用田女士的話說她是年少無知才答應跟他見的面,定親沒多久她就後悔了,想退婚,就寫封信寄到了部隊。

  當時老何在通信營下轄的一個傳真站,是站里有名的結婚困難戶,好不容易家裡給介紹了一個,還沒高興幾天,就接到了女方的退婚信。受不住打擊,當夜就開始發燒,一燒就燒了好幾天。站長沒辦法,就給老何的未婚妻田瑛寫了一封信。正文第一句話,上來就是:我們一致認為,何旭東,是個好同志!

  “我媽頂不住組織的壓力,就收回了退婚信,等到過年我爸休假回家,兩人就把婚給結了。”

  程勉聽著,靈機一動:“原來還有這麼一招啊,那下回咱也試試?”

  何筱斜他一眼,手伸出來提了提他的耳朵:“少打歪主意。”

  程勉笑了:“後來呢?”

  後來?後來不過就是一對平凡夫妻的瑣碎日子。那時老何級別不夠,有了孩子也只能把妻女留在家裡。爺爺奶奶因為何筱是個女孩兒,對他們關心很少,田瑛就只好一個人在家帶孩子,所有的苦楚都自己吞了咽了,等到老何放假回家的時候,看見瘦的面色枯黃的妻子,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可惜他是個孝子,沒法兒對父母的做法說些什麼,於是直到何筱四五歲的時候,老何提了干,部隊給安排隨軍,他們的生活才好了一些。

  “在我印象當中,老何一直都是個好爸爸、好丈夫。他對我媽的寵溺和包容程度你簡直無法想像,當然,他也很疼我。他常說,在我們家,他最沒地位,隨我們使喚。”何筱說著,唇角微彎,“其實我知道,這些年來,他都在盡力地補償我們,尤其是我媽。我媽因為他受了六七年的罪,他就罰自己用一輩子來彌補。”

  程勉難得有些沉默,到現在他才深切地體會到當初田瑛說的那些反對他的話。只因為經歷過,所以才更懂得。

  “別難過。”他摸摸何筱的頭。

  “我沒難過。”何筱坐起來,對他笑,“那時候我還小,關於這些,都記不清楚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四歲那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田瑛生了一場病,住進了醫院。怕何筱一個人在婆家沒人照顧,就把她託付給了她的姐姐,也就是何筱的姨媽。那時候何筱雖說不懂事,可還是知道媽媽不舒服,也乖乖地住在姨媽家,不鬧著要見媽媽。那時正逢春節,每天晚上姨媽家都來很多人,圍著火爐喝茶聊天。她就跟姨媽家的孩子一起玩,把麻將當積木堆。

  有一天晚上,她正玩得高興的時候,姐姐突然拍了拍她的頭。順著她的方向看去,何筱看見屋門口站了一個人,穿著一身軍大衣,周身有著一種風塵僕僕的狼狽。看見那個人,何筱有點發懵,等到她想起來這個人是她爸爸時,那人已經轉身走了,一刻也沒多待。

  “後來我就問老何,我說你怎麼不進來看看我,就算急著去看我媽,也能抽出一分鐘聽我喊你一聲爸吧?”

  “那何叔叔怎麼說?”

  “我爸呀,他說——”何筱嘴邊仍有笑意,可眼睛卻慢慢浮上了一層水汽,“他說他不敢進來,怕一進來抱住我會忍不住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哭出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