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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醫生有些許的停頓,兩眼盯著叉子上卷著的方便麵,忽然什麼心情都沒有了,丟下叉子,苦笑了一下,雙手按在小腹上,語氣有些感慨:“成家的男人到底不一樣,知道什麼是輕什麼是重,你的話和我媽媽表達的分明是同一個意思。”

  然後,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清了清嗓子:“說一說你手術的事情吧。”

  辦公室外的休息區,過佳希和小希坐在第一排安靜地等待,除了她們之外沒有其他人。

  小希低頭玩手裡的關節熊,一會兒後抬頭對媽媽說:“爸爸已經去了很久了。”

  “我知道,不過爸爸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談,所以我們多等一會兒,好不好?”

  “好。”小希聲音清甜,表示沒問題。

  過佳希笑了笑,把目光投向走廊對面的辦公室,隱隱約約可以看見百葉窗之後的人影,他們還在交談。或許是手術比較複雜,鄭醫生提供了一些相對專業的建議,他來急診科室之前有兩年待在腫瘤科,有比較豐富的經驗,多聽聽是好的。

  手術,想到這個詞,過佳希的心情不免沉重了幾分。她對手術也很陌生,小希是自然產的,她沒有上過真正意義上的手術台,不知道全麻後是什麼的感覺。真的如很多人所說,和睡著了一模一樣,感受不到痛苦嗎?

  想到這裡,她的手心微微地冒出了冷汗,垂下眼眸,看著腳邊的一塊方格子瓷磚,思緒有些游離。

  走廊幾乎沒有人,很長時間裡,唯一路過的是一個端著試管架托盤的護士,軟底的棉鞋落在瓷磚上幾乎沒有聲音,步伐輕盈,好似一雙白色的小鳥,這讓她的思緒不知不覺地飄到很遠的地方,想到了天空和叢林。

  耳邊很安靜,直到眼前閃過一塊藍白相間的布料,是一個病患緩緩走過,她可以察覺寬闊的褲管里兩條如竹竿一樣的細腿,似乎風一吹就能折斷。

  她得了什麼病?如此可憐。

  過佳希抬頭,對上一張年輕、瘦削、蒼白無血氣的女人臉。女人的眼睛原本是呆滯的,卻在一瞬間不知為何就驟然亮了起來,十分熾熱,十分耀眼,頃刻間飽含淚水。在過佳希反應過來之前,她猛地伸出顫抖的雙手,然後一把奪過小希,轉身就跑。

  就在小希被女人奪走的剎那,過佳希的心也像是被一隻手狠狠一拎,毫無思考,她起身衝上去。

  “佳希?”鍾言聲剛走出辦公室,等看清楚這一幕,立刻追了上去。

  瘦削的女人拼了命瘋狂地往前跑,一邊跑一邊抱緊掙扎不已的孩子,溫柔地說:“琪琪不要怕,媽媽在這裡,沒有人敢欺負你。”

  過佳希腦子裡只有一個聲音:快追上她,抱回自己的女兒。

  耳邊一陣風擦過,顯然有人比她的速度更快,並丟下一句:“你現在就打電話給醫院保衛科。”

  鍾言聲在醫院花園的涼亭處追到了抱著小希的女人,小希大喊爸爸,他伸出手的剎那,女人已經預感到了危險,放下懷裡的小希,並且狠狠一推,嘶啞地說:“你快去躲起來!”

  女人說完轉身對追來的“人販子”瘋狂反撲,眼眸帶著嗜血的絕望,像是一隻母豹,整個人朝他撞去。

  她是用盡全部力氣去撞的,鍾言聲不得不後退了兩步,等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她狂吼了兩聲,一手迅速地從口袋拿出偷來的,用作防身的鏽刀片,閉上眼睛,忙亂往他按住自己的手臂上割了幾個來回。前面兩刀歪了,只割破了他的袖子,第二刀划過了他的皮肉,正要第三刀的時候,刀片已經奪下,丟在涼亭外的糙叢,隨即她整個人被他狠厲地推開一米之外,倒在地上。

  鍾言聲疾快地上前,抱起趴在地上的小希,冷靜地觀察她有沒有受傷。幸好,她除了額頭上有一塊大淤青之外沒有別的傷。

  “爸爸在這裡。”鍾言聲握住女兒的小手,在她耳邊反覆地說,“不用害怕了。”

  小希早就嚇呆了,兩眼茫然,直到爸爸抱起她才掉下眼淚。

  “琪琪,快跑啊!”女人倒在地上,瘋狂地喊叫,“不要哭,快跑!”

  保衛科的人跑過來,控制住她癲亂的手腳,見她已經發病了,趕緊送她回精神科。

  女人被抬走,一路依舊在喊:“你不得好死!”

  ……

  鍾言聲受了皮外傷,在過佳希的陪伴下回到急診科清洗傷口。

  刀傷雖然比較淺,但刀片又髒又鏽,不知是從哪裡得來的,鄭醫生嚴謹地說:“為防感染,還是留在醫院觀察一天比較好。”

  他說著停頓了一下,想了一個更好的建議:“這樣吧,我和腫瘤科聯繫一下,看看現在有沒有床位,有的話你們不如提前入院,這樣也省心。”

  過佳希低頭看了看鐘言聲手臂上的紗布,覺得鄭醫生說得沒錯。

  她很快打電話聯繫了媽媽,請媽媽過來接一下受了驚的小希。

  二十分鐘後,過媽媽趕到醫院,聽說了事情十分後怕,抱過已經被哄睡著的小希,輕輕地對女兒說:“我先帶她回去,你留在醫院,有事打電話給我。”

  等過佳希和鍾言聲到了腫瘤科的病房,精神科的護士長過來道歉,並詳細解釋了剛才那個女病患的情況。她年齡二十四,一年前因丟失了孩子得了中度抑鬱症,老公送她來醫院治療。她平時很安靜,除了不太說話之外笑和哭都很少,行為尚且正常,還有禮貌,會給排隊打飯的老人讓位置。每天除了吃藥輸液之外,醫生允許她有一個鐘頭的自由走動,誰也料不到她會突發這樣的行為。

  “我已經聯繫她的愛人了,他正在趕來的途中,你們有任何經濟和精神上的賠償要求,都可以直接和他提出,當然作為院方,我們也會派出調解員,幫你們協調。”

  “不用了,我們不需要任何賠償,也不需要她的家屬道歉。這件事就到此為止。”鍾言聲說。

  護士長走後,過佳希拉過鍾言聲的手,內疚地說:“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小希。”

  “誰也料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鍾言聲搖了搖頭,不失冷靜地說,“再說這段時間你已經夠辛苦了,怎麼也輪不到你道歉。”

  他們坐在沙發上,手拉著手,慶幸小希有驚無險。

  “其實她也可憐。”

  過佳希依偎在鍾言聲的肩膀上,聞言抬了抬眼皮,接著這個話題:“是啊,換做是我,估計已經發瘋了。”

  他想了想後說:“以後別讓小希再來醫院了,等手術結束了,我回家看她。”

  “好,我就對她爸爸出差了,和以前一樣,努力工作,賺錢養我們。”過佳希善解人意地說。

  他側過頭,乾淨溫涼的唇落在她的額角,沒包紮的手臂攬她入懷。她則貪婪地伸手抱住他的腰,鼻子貼在他寬敞的胸口,嗅著他好聞的味道。

  好久之後,他一手抬起她的下巴,指腹抵在她的唇上,拿清淨的黑眸和她對視,檢查她眼睛裡有沒有異樣情緒。

  “怎麼了?”她極力隱藏心底細微的不安。

  “沒事。”他平靜地說,“只是想親你了。”

  話畢,他低頭吻她的唇,作為回應,她閉上眼睛,沉浸在他的氣息之中。

  吻了很久,當撤開的時候,她聽見他低聲說:“你願不願意再為我生一個孩子?”

  她考慮後說:“關於這個,等你下了手術台再說。”

  “好,我等著。”他笑了,眼眸竟然帶上了一些想欺負她的深意,堂而皇之地說著只有夫妻聽得懂的事,“到時候你別怕累,也別想在一次後就逃跑。”

  她咳了咳,有些臉紅心跳。

  鍾言聲入院後的某一天,施逸來探望他,並帶來了他的獎盃。

  他也是在沒多久前得知自己又獲得了業內的年度傑出建築工程師獎,因為身體欠佳,他和施逸說了一聲,代替他去頒獎的城市上台領獎。

  “手術定在什麼時候?”施逸問。

  “下周五。”

  “說真的,上手術台前有沒有什麼想交代的?”

  施逸向來討厭假惺惺的一套,認為直截了當是最好的方式,他熟知的鐘言聲並不是一個脆弱的人,而生死也不是一個不可觸碰的話題。

  鍾言聲卻沒有說話。

  施逸的語氣變得難得的嚴肅,不急不緩地說:“想拜託我照顧她們嗎?”

  “不,除了我,沒有人能照顧她們。”他的語氣也極為認真。

  施逸語塞。

  “我也不用任何人替我照顧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施逸挑了挑眉,然後說:“看你這麼有信心,我也沒什麼可擔心了。”

  站在門口的過佳希抱著手裡的東西,安靜地聽完他們的對話,然後側過頭,整個後背貼在牆壁上,在心中重複“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漸漸地,久違的喜悅從心底蔓延上來,感覺就像是沙漠底的一朵花緩緩地生長,當微風吹過,流沙蔓延向一旁,青翠的綠葉在藍天下搖擺,脈絡分明。

  施逸出來的時候看見抱著一隻大型玩具熊的過佳希,有些驚訝,問她在這裡站了多久。

  “幾分鐘而已。”她笑了,“謝謝你來看他。”

  “好了,我不多打擾了,你快進去吧。”

  過佳希抱著玩具熊,帶著微笑來到鍾言聲面前,裝成小希的童音,甜甜地說:“猜猜它是誰?”

  鍾言聲看了看她懷裡的大熊,覺得有些眼熟,很像是當年他獎勵她的禮物。

  “之前你送我的那隻熊,我一氣之下送走了,後來可惜了很久。恰好今天路過一家店,發現它好像那隻熊,就帶它回來了。”過佳希輕快地解釋,“還好那家店離醫院不遠,否則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帶它回來。”

  鍾言聲看見熊的腳掌上滿是灰塵,猜到她一定拖著它走了不少路。

  “我送你的。”她說,“喜歡嗎?”

  “你要我說實話嗎?”他的手指抵著額角,無奈地笑了,“我可以把它轉送給另一個女人嗎?”

  “沒問題。”過佳希大方地表示,“只要那個女人比我小二十歲以上就可以。”

  她把熊放在一邊,剛鬆開手,手腕被他扣住,他拉她到床邊。她乾脆地脫下鞋子,躺了上去,睡在他身邊,任由他抱住她。

  “當時為什麼把我送你的禮物送走?”他問她。

  “因為看見它就想到你,想到你曾經拒絕我,讓我很難過。”她實話實說。

  他的手覆蓋在她的手背上,無名指貼在她的無名指上,告訴她:“這也許是我做過的唯一一件自認為正確的,卻會後悔的事情。”

  她一怔,抬眸看他,然後糾正他:“這肯定不是唯一一件,我打賭你以後也會有自以為是,事後卻後悔的事情。”

  重要的不是自以為是,不是後悔莫及,而是有“以後”這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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