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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聽到我的心,如冰晶慢慢碎裂,一片一片地,支離破碎。

  歡顏 正文 第23章

  章節字數:2217 更新時間:07-10-01 14:39

  有細雪落在身上,是冬天了。

  我在這集市上已過了這麼久。

  其實到底有多久,我也不清楚,我忘了好多事。

  連自己的名字也忘了,亦想不起是如何來到這裡。

  每天店老闆就將我這麼鎖在門板上,買小倌的客人來相,往往發現我是盲的,便轉身走了。

  整夜都不能睡,什麼也想不起,只是不能睡。

  有客人挑起我的臉。我已習慣了那之後的惋惜和離去。

  然而他並沒有那麼快走,就那麼看了良久,又捉起我的手來。

  不知怎麼,我的十隻指甲都沒了,雖然早已不知疼痛,但想必那十分醜陋。我從他掌里抽回來,縮在背後。

  “店家,幫忙拿些水來。”

  他便用帕子沾了水,一下一下為我抺臉。我想別過臉躲避,卻被他握在手裡。

  店老闆在一邊看了,道:“申公子,不瞞您說,這個買了回去也沒什麼用場。又盲又啞不說,還不肯吃東西。您是舊主顧,小店不敢坑您。”

  那個申公子似乎笑了笑,便問價錢。

  半兩銀子買下我。解了手腳的鏈子,將身上裹著的破氈也剝了,我的買主將自己身上的皮裘脫下來,給我披上。

  在馬車上,他仍是拉過我的手細看。

  將我的手指擺在他掌心,輕輕握了一握。

  “我怎麼沒發覺,原來你這麼似荷。眉眼這麼像…”嘆息一樣的,又似帶著淡淡的驚喜。

  荷是哪個?聽口氣,這位申公子從前便認得我。

  什麼也想不起,心裡一片空白。

  他過來攬我,我卻渾身一顫的,並非是故意,我亦不知自己這是怎麼。

  怔了一下,仍是將我拉進懷裡,那力道根本不容我躲避。

  半晌才道:“苦了你,也沒能救了荷的命。”

  我且聽著他,只覺茫然。

  申叫人為我梳洗,牽我走過院子長廊,提醒我邁過門檻、繞過家什,整日整夜守著我。

  守著他的嘆息。

  只要我稍稍不安,他便會來握住我,問我,“怎麼?想要什麼?”

  我什麼也不想要。只覺得累,只想靜靜躺一會。總像是隔著層霧似的,這日子,像在夢裡,感覺得不真切。雖然什麼也想不起,卻莫名的隱隱心痛,痛得全然不知由來。

  我的反應,令申不勝感傷。我亦知他只是想握我的手,或者根本是無意的觸碰。我不明白自己在怕什麼,總是無法控制的輕顫,似在躲他。

  我的每次顫慄,反而會令申用力擁緊我,給他擁得喘不會氣來。

  他的淚落在我肩上。

  這淚,是為了我,還是為了,那個與我相像的荷?

  因為吃不下東西,身子便越來越虛弱。每日聽到申在榻邊嘆息,始終握著我的手,“都如流沙那般,任我握得越緊,便越快流失去……叫我如何甘心。”

  為我請了郎中來,那郎中道:“想是那藥力麻痹了聲喉,因而無法出聲,現今已不可逆轉。而失明……”

  他嘆了一嘆,“一是長期營養不足所致,二來,是公子的心疾。”

  “所謂心疾,便是公子不想看,而致不能看。”

  “同這厭食一樣,無藥可能醫治。便是我開了藥方給你,他又如何食得下?”

  申仍是懇請他留下藥方,日日熬藥給我。然而我咽下多少,便嘔出多久,嘔得他一身錦襖全是藥汁。

  他亦絕望,我亦絕望。

  這麼樣仍是捱過了一冬。春梅始開,我忽覺這日身上有了些力氣。

  申便扶著我,想到園子裡走走。在湖邊的梅林里坐著。申說道:“無論從前我曾如何待你,以後再也不會了。你不必那樣怕我。”

  他扳起我的臉,我仍是忍不住瑟縮一躲。他深吸了一口氣,“無論我這般疼惜你,是否是因你生得這麼似荷,可看到你那驚惶的樣子,我只覺心碎。”

  “我知你這遍體的傷,全是我一手造成。你當然,是恨我的……”

  “但是荷已去了……我不想再失去一次。”

  說到這裡,申語聲轉低,如在自語,苦笑了兩聲,卻聲音哽咽。被他攬在懷裡,我默默地聽著,如同在聽別人的故事。他的淚落在我臉上,傾刻便成了冰。

  誰是誰,誰和誰。仿佛那是和我不相干的事。

  我不知自己有著怎樣的從前。那些夜裡才會有的僵夢,是從前麼。

  這時,有下人來,“少爺,有個樓公子說是求見,可是,沒等稟報,他就逕自闖進來了……”

  果真有人隨之闖進梅林。

  申站起身對著來人道:“樓公子,你、你怎麼憔悴成這樣?”

  那人不回答,卻奔著我過來,聲音沙啞的喚著:“荷、荷…”

  申攬著我後退,聽他這麼講,便擋在我身前,道:“他不是荷。”

  “申,把荷還給我…”

  我摸到了身後的玉石欄杆,歡顏湖,不知怎麼,我忽然記得了這湖的名字。

  湖水的cháo濕氣息撲面而來,忽覺胸口一緊,仿佛要想起什麼來。我聽不到他兩個人在說些什麼,只捉住欄杆拼命地想。

  恍惚覺得,這湖便是我一直在尋找的所在。

  這感覺越來越逼近。我攀上欄杆,風吹上衣袖,身後的湖水幽碧而靜謐。

  忽然覺得心底無比安然。

  身子傾倒的那刻,我看到了申和樓奔過來,向我伸出手臂……錦鍛撕裂的聲音,申扯著那半片袖子,和傷痛欲絕的眼神……

  如細雪那樣無聲無息地墮入湖水。我終於可以看到,也終於記起了一切。

  原來我沒有名字。

  這年的初春,無風無雨,歡顏湖忽然潰口,幾百里湖岸、堤壩庭園俱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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