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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濁黃的茶水,褐色的茶葉,淋漓了月神一臉。

  月神閉目,一言不發,亦不見榮辱羞恨之色。

  羅兒淡淡道:"弦冰,你出去吧。"弦冰嘆道:"殿主,其實你沒必要為這人苦了自己。"話音未了,羅兒截口厲聲道:"出去!"弦冰頓了一頓,一聲飄緲的嘆息,伴隨在沉重的石門關闔之聲中。

  羅兒取過干布來,攏住月神面頰,為月神擦拭滿臉的狼藉。她的手和二十多年前初遇時一樣的小巧而溫柔,卻不再溫暖如春,絲絲寒意,透過干布粘附在月神臉上,沁入骨髓。

  月神仿若未覺,依舊閉著眼睛,神色不動。

  只聽羅兒冷笑道:"舒望月,你知道現在島來來尋你的是些什麼人麼?除了你視作最後武器的那五個神秘高手,另外,天樞宮主方岩,廣寒宮主舒景嫣,天水宮少主雙明鏡,還有勾陳宮主,舒景晴,以及方岩帶進谷去的那個丫頭,全都在。你說,你的圓月谷失了這些人,還能如以前一般獨步天下麼?你那個才十歲的侄兒,能有你這般領袖群雄的魄力膽識和絕世武功麼?"月神終於有了失蹤許多年的愛女消息,卻在此等情形之下。他睜開眼睛,冷然望向羅兒,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羅兒笑道:"我麼,自然還是綾羅!不過我姓仇!從我全家滅門的那一刻起,我以仇為姓!江湖以你為尊,論武學一道,我自知終身難以望你項背,所以我只能另闢蹊徑,修習靈界術法。萬幸,我居然在破損不堪的孔雀宮裡找到了靈界至尊絕學天心訣,修習那多年,倒也頗有些成就。現在我是靈界極樂殿之主,所轄手下,儘是靈界高手,倒也能將你那些部屬耍得團團轉。如何?有些意外麼?"月神一字一頓道:"仇綾羅?對,是我失算,居然還把你認作當年那痴情無邪的羅兒,我便是生生世世在十八層地獄輪迴,也是活該。"羅兒,不,更應該說是仇綾羅了,她的臉色微微一變,道:"你後悔這些日子與我相處了?"月神厭憎瞧她,眸光銳利如刀,不屑笑道:"你所修的甚麼靈力我雖不曾見過,可方才那人模樣,一看便知修習的是與鬼物為伴的邪道,你與這些人為伍,想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竟與你相處了這許多日子,甚至還屢有肌膚之親,簡直髒了我自己!"仇綾羅顯然沒有月神那般的城府和定力,她的面色蒼白,冷笑道:"你,你居然嫌我髒?是了,你只為謝飛蝶出身邪道,便不許她和你弟弟在一起,我修習鬼道,自然更不入你月神的法眼。只不過,你以為自己還是那高高在上的圓月穀穀主麼?"她忽然抓月神的右手,掌心向上按住,另一手拔下一根金簪,舉起,狠命往月神手上扎去,扎出一個個血窟窿,頓時汨汨冒出鮮血來,不一時便血肉模糊。

  月神冷汗涔涔,渾身震顫,卻緊咬牙關,不肯發出一聲呻吟。

  一時仇綾羅發泄得夠了,提起月神已被戳爛的右手,哈哈笑道:"你不是恨我麼?那便恨我到底吧!我要你這輩子再也無法用劍,再也無法維護你珍若性命的圓月谷,眼睜睜看著圓月谷和孔雀島一樣,成為遍地屍骨,杳無人跡的鬼域!"她似乎笑得狠了,笑得滿眼的淚水。抹一把淚水,她立起身來,有些猙獰地指住月神,高聲道:"我可以告訴你,失去了月神的圓月谷,只是一盤散沙,並不比江湖上任何一個門派強大多少!除非……"仇綾羅低了頭,冷淡挑釁地揚起唇,緊盯住月神漆黑無情的眼眸,慢慢道:"除非你弟弟北極趕來,圓月谷才有勝算!謝飛蝶眼光不錯,那的確是個優秀的男人,寬容溫和,用情專一,本領也是一等一的。連石山一戰,他的武功盡折,居然還能因緣際會,修成一身術法,成為秀樂長真天的主人,真的很了不起。"月神片刻之間連聽到兩位失蹤至親下落,只不過眉宇軒了一軒,也不說話。

  仇綾羅繼續道:"可便是北極來了,我也不怕!我知道他因為一些不得已的苦衷,已經另娶他人,並生下一個孩子。可我並不認為,愛恨如此強烈的謝飛蝶會容得他有一絲的背叛!"她笑得好生詭異:"謝飛蝶也入了極樂殿,地位超然,因為她是我的結義妹妹!舒望月,你說,北極舒望星,能如你這般鐵石心腸,對他的小蝶狠下殺手麼?"月神淡然道:"我只恨自己未能鐵石心腸!"兩人都不由憶及前日仇綾羅偷襲成功時月神那臨危一劍。月神明知自己受制,甚至可能魂飛魄散,還是在最後的關頭將劍偏開了。

  他並未鐵石心腸。

  生死交關,他放過了意欲取他性命的仇綾羅。他只把這場偷襲當成了兩個人之間的愛恨糾纏。

  如果早知仇綾羅有意連圓月谷一起滅掉,在他苦心經營的圓月谷和仇綾羅之間,他選擇的,必然還是保全圓月谷吧!

  第六十六章 靄靄玉華覓前蹤仇綾羅仰起頭,森森道:"既然你年輕時已經做到鐵石心腸,這麼多年後,你更該鐵石心腸,否則,這只能說明你的愚昧!"月神嘴角彎過笑意,居然答道:"承教!"冰冷的神情,冰冷的笑容,冰冷的字眼,將本就幽暗的燭火更是壓得昏暗森冷,明明給困得甚至已經無法動彈的月神,硬生生用自己冰冷疏離氣質逼出一道無形冰牆,橫亘於二人之間,將仇綾羅的快樂和得意全部凍住。

  可是,仇綾羅真的快樂嗎?

  她鐵青著臉,衝出了石室。

  月神木然躺於石榻之上,四面八方的石壁似都在晃動。他聽到了自己不由自主的嘆息:"舒望月,她配不上你,難道你又配得上再做你的月神,你的圓月穀穀主嗎?"守護圓月谷的月神,根本不該有情。

  石榻冰冷,可漸漸那層冷意已經感覺不到了,更深層的冷意,從五臟六腑四肢百骸一陣陣散出來,讓月神的身體不斷顫抖,顫抖。

  他在發燒?從出世就不曾著過一次涼的月神,居然生病了?

  月神咬住牙,默默忍受寒熱的侵襲,以及因為寒熱而顫抖的身軀受到金針牽引而帶來的痛楚。

  自小到大,他已習慣忍受,忍受災難,忍受別離,以及,忍受情苦。

  石壁上的燈光在跳躍,跳躍,而月神的心神,終於也無法抑制地開始跳躍,跳躍。幽暗中,他似聽到自己靈魂的呼號,奔突著似要衝出身體,卻給三十六根金針釘住,痛苦地掙扎著,掙扎著,這種靈魂深處撕扯的痛苦,更比肉體為甚,他已無汗可流,只是疲倦,一味地疲倦。

  不必掙扎了,不必,我累了,便是要讓我死去,那便死去吧。只恨,不能在決戰之後立即死去,至少,會多一些關於美好的夢想,解語花下的纏綿春情,美麗的紅衣女子,快樂無憂的笑聲,以及,許多年後溫存到心痛的相依相偎……"舒望月!舒望月!"不知過了多久,感覺自己飄起的一霎,隱約有人呼喚,又有隱隱的疼痛。

  疼痛一下接著一下,尖銳的金針不只扎在他的肌膚之上,更扎在他靈魂的深處。

  於是,便有了他無意識間的一聲呻吟。

  呻吟之後,他已清醒。

  清醒之後,他再不發出一聲呻吟,即便一下又一下的疼痛椎心,激得他快要暈死過去。

  勉強睜開眼睛,月神看到仇綾羅蒼白的臉,以及滿頭的汗水。她專注地將金針一根根迅速扎入月神體內,根本沒去注意月神的痛苦。

  托盤中金針已畢,仇綾羅才鬆一口氣,對上月神如井幽深的眸。

  "你在救我,你在用金針壓制我散逸的魂魄。"月神吐字有些艱難,呼吸亦有些急促。

  仇綾羅立起身來,木無表情道:"我說過,要你活著看到圓月谷的覆滅。"月神掙扎著想撐起自己的身體,但體內的金針已多了不知幾倍,略一動彈已經渾身蘇軟,漫無邊際的痛楚壓迫著每一處神經,終於還是臥於榻上,顫抖著身體,竟痛到一時無法說話。

  仇綾羅冷眼看他痛苦,慢慢道:"還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們圓月谷又有人來了,居然是你的好妻子花影。聽說她並不會武功,居然孤身一人趕上島來,你說,她是不是瘋了?"月神眸光霎那涌動,失聲呼道:"你不要傷她!"仇綾羅驀然轉身,怒火灼灼,冷笑道:"不要傷她?你這是在求我麼?"月神竟不能答。他一時動容失態,已知再說什麼都是自取其辱。

  仇綾羅瞪著月神,狠狠道:"我以為你對所有女子都如對我這般無情,原來不是!好,既然你這麼喜歡她,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把她弄來與你相伴,看看她有沒有你這般堅韌的神經,受得住金針鑽穴的苦楚。"她蹲下身,輕輕笑道:"你說,她會如你這般掙扎著不肯呻吟一聲,還是很嬌柔地喊著痛,向她的夫君求救?"月神縱有鋼鐵意志,此時也禁不住流露出痛苦之色來。

  而仇綾羅仰天大笑,大笑著衝出石室。

  從那船艙里出來的女子身形纖細單薄,容貌秀美,肌膚晶瑩,裹了寬大的水碧色披風,在一男子的扶持下款款踏上島來。

  小嫣見那女子先是一怔,立刻歡笑道:"媽媽!"已撲到花影懷裡。

  眾人再沒想到月神的夫人花影會親自趕過來,方岩隨眾人見了禮,忙悄問隨行而來的圓月谷護法舒若笠:"怎麼回事?"舒若笠苦笑道:"夫人說不放心,執意要來,一路輕車簡程,不過究竟沒能在四月初四趕到。我們沒聽到你們回程的消息,所以立刻動身趕來了。真的出事了麼?"方岩點點頭,未及說話,已聽得花影問道:"現在的情形如何?"小晴哭喪著臉道:"爹爹不見啦!還有三位尊者出事了,嗚嗚……"花影居然也不見如何驚慌,憐愛地一手挽一個女兒,特別留心看著小嫣,見她容色依舊,身量長高不少,便撫了撫她的長髮,顯然很是安慰。

  "你們帶我到出事的地方看看吧。"她安寧地掠了掠給風吹下的散發,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小岩,我船艙里還有些行李,都亂著,幫我收拾一下,抱島上來了。"眾人本來準備下島而去了,花影突然出現,卻是措手不及。她的身份又極是尊貴,便是有去意,便是明知花影不會武功,便是得花更大心力去保護她周全,也得先從了她心愿在島上探察一番再說。

  方岩見花影遣自己去收拾行李,略感意外。他本是圓月谷五宮主之一,職位甚高,收拾行李這等散活無論如何輪不到他去做。轉而一想,女孩兒給驚了這許多日子,比自己職分低的舒若笠又一路陪伴花影,自然勞累,其他人又非圓月谷之人,花影自是不好使喚,那麼叫他去收拾便不以為奇了,忙應了一聲,急急返身下島,躍上船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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