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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我被理想主義百分百侵占了大腦,又還沒吃到苦頭,因此膽子比天大,只往雙肩包里裝了幾件換洗衣物、我自己的銀行卡、楚悉送我的非洲木雕就出了門。行李中本來還應該有那本書,不是樊憶川的而是楚悉的那本,可我卻沒在他的房間裡找到。

  阿蓋被我放在門外,緊貼著牆角,我拜託了許若楠來帶走幫我養一段時間。完成「託孤」後,我將鑰匙投進了一樓的信箱裡。一共兩把,一把是我的,一把是楚悉的,他臨走時扔給了樊憶川,樊憶川又還給了我。鑰匙受到重力感召落到信箱底部發出聲響的瞬間,我與這間房子完成了徹底的告別。

  從信箱銀色的金屬表面我看到自己隱隱約約的影子,眼前浮現出裡面在黑暗中平躺著的兩把鑰匙,與我銀色的臉重疊。

  我突然記起出院那天樊憶川說重力是物質對孤獨的反應。這一對鑰匙共同掉進信箱,大概不會孤獨,看來他說得不對。重力的存在是為了證明告別的泛濫。泛濫的東西都普普通通,不具備特別的價值,不值得傾注過多的關心。畢竟抬起腳邁出一步,就算對上一腳所踩土地的告別,多的時候一天可以告別幾萬次。

  我在楚悉老家的縣城裡住了幾天,除了吃飯睡覺沿著路隨便走走以外只做了一件事——每天下午到棋牌室旁邊,靠著只剩半人高的大煙囪殘跡坐一會,不再往村子裡面走,所以沒有見到楚悉的媽媽。

  背靠灰色的錐形,注視我所認為的「自由」。奇妙的是自由本來讓我聯想到飛翔,飛翔又是地球上最鮮活的動勢,因為只有它在某種程度上能夠和重力抗衡。可我眼前代表自由的所有景象都是靜止的,這裡包含的人、事、物都跟我記憶里的一模一樣,或許也跟楚悉十幾年前離開家的時候一模一樣,唯一證明時間沒停下腳步的只有被剷除的煙囪。

  楚悉的那個朋友也是這幅靜止畫面中的一筆。我參與到其中的幾天裡,每一天都能看到他蹲在麻將室前面抽菸。腦袋還是擋住「長順棋牌室」的「室」字,抽完一根煙塞到人字拖下碾滅,再抽下一根。這麼重複四五次後,總會有一聲指向他的呼喊從路深處傳來,然後他喊回去,拍拍屁股,站起來,身體擋住棋牌室全部的招牌,轉身離開,再讓完整的五個紅字露出來。褲腳每天都有新的黃土隨著他的步伐撒落。

  有一天下午他的第二支煙抽了沒有一半就被扔到地上,然後他向我走過來,離我還有兩三米遠時停下腳步,眯著眼問我,楚悉沒來?我仰頭看向他,搖頭說沒有。他舔了舔嘴唇,歪了歪嘴角,算是個笑,與此同時把第三根煙塞進嘴唇歪出的空隙里,低頭點火,他的視線隔著煙霧從我的臉上掃開。

  我突然聽到他笑了兩聲,因為牙齒咬著煙,笑都笑得拖泥帶水,但確實是個笑。他最想認識的就是你這種人,他突然說道。什麼?我下意識反問回去。

  他沒再說話,我盯著他看了一陣,說,我是哪種人?用兩根手指把煙從嘴裡夾下來,他瞥了我一眼,說,沒腦子的有錢人,容易利用而且回報率高的人。話音剛落他就扔了菸頭轉身離開,甚至沒那個呼喊他的聲音出現。

  我發現楚悉和他的這位朋友都非常喜歡在社會學層面上思考問題,硬把我歸為一類,再為他自己也貼上標籤。我不喜歡這樣,我只想把我當我自己,把他當他自己,不是屬於怎樣的一類人,只是自己。只將我們兩個人的關係限制在我和他這兩個人的維度里而已,保持住每一個具體的細節,不要進行哪怕一丁點的抽象處理。

  我漫無目的地四處看,扭頭看到我背後的錐形,腦袋裡冒出個沒什麼邏輯的因果關係——楚悉走了之後煙囪消失,如果煙囪再出現的話,楚悉是不是就會回來。我愣了一下,自己都覺得很可笑。我下意識跑到這裡來,說不定就是受到了這種小孩子過家家一樣自欺欺人的假設的蠱惑。

  我撿了根樹枝,在大煙囪周圍到處挖了挖,想試試看能不能挖出楚悉說他以前埋的那張寫了「我要成功」的紙條。沒想到真的被我找到了,就是字看不清楚,只能讀出模模糊糊的「我要」,至於要什麼已經被抹去,像一道沒完成的填空題似的。我把紙條對摺放進口袋裡,預感自己遲早會把這道題做完。

  我當天晚上就離開了,並不是已經滿足於目前為止感受到的自由,而是因為我缺乏危機意識,光顧著瀟灑離家,搞出偉大的變革,連自己的一大部分存款存在了我爸給我的卡里都沒能想起來。只帶了所剩不多的錢浪跡天涯,沒浪幾天就因為財務危機窮途末路了。

  我用最後的錢買了回北京的機票,又問劉宇借了點錢,找到一處落腳點後終於真正進入了自力更生的人生階段,體會到了工作占據生活一半以上體量的遮蓋感。

  於是我再沒那麼多精力去東西南北地發散思維,只留一小部分的心思安放在楚悉身上。我隔三差五從劉宇那聽到(問到)楚悉的近況,知道他在我爸的公司幹得還算不錯,幾個月前被派遣到了上海,這次派遣大概沒那麼單純,但就看結果的話算是晉升,前途無量。

  第27章

  ​沒過多久我得知我爸的公司出了點問題,不是個輕輕鬆鬆就能解決的事情,至少是他們行業內部都多少知情的程度。劉宇說多半是譚鵬搗的鬼,這只是他的猜測,再具體的情況他也無從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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