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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暃一愣。

  趕路的途中,他耳聞過種種騙術,強要給人算命,就是其中一種。

  但是,這少年雖身著布衣,俊秀的容貌中隱隱帶著貴氣,成暃總覺得,他不像什麼壞人。

  反正,自己沒有錢,還天生帶著衰,即便是個真騙子,也沒什麼可擔憂的。

  成暃便任由少年拖著走向街邊。

  上了茶樓二層,進了一間雅間,少年喊茶博士來點了茶,笑吟吟向成暃道:“附近一帶,也只有這裡算還清靜些了。茶點粗陋,兄台莫嫌棄。”

  成暃道:“多謝兄台美意,但還請從此刻起多留意些,我怕……”

  少年含笑道:“請兄台放心,即便真如你所言,我亦無所謂,何況我倒覺得事實並非你所言。不知兄台可願將生辰八字告知在下?”

  成暃只能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抬袖一揖,“弟敝姓成,單名一個暃字,勃海郡人氏。”

  少年道:“啊,在下也忘記告知名姓了。說了這麼久,難為成兄未把我當成騙子。在下葉師法,乃雲遊之人。”

  成暃一呆:“你……你叫葉師法?”

  ☆、第九章

  轟隆隆,好像有炸雷落上了天靈蓋。

  成暃舌頭有些打結:“你是……那個護國真人葉師法?”

  少年道:“此名說來著實慚愧,求兄台不要再提。”

  成暃眼前有小星星在閃爍。

  原來葉師法不是個老頭。

  京城,真的是個很了不得的地方。

  “你……你……”

  看你打扮,也不像個道士。但是成暃不敢再繼續說蠢話了。他再次自慚形穢,趕緊冷靜下來道:“葉……葉真人。有人,托我給你帶句話。其實,我進京後就要去找你的。讓我給你帶話那人,我也不知是什麼人。是在夜半的破廟中遇見的,好像並不是位尋常人。他讓我和你說……昔年之事,已盡已清,自此以後,不再牽扯。”

  他盯著葉師法的雙眼,又立刻補充:“這是他的原話。”隨即將破廟中的種種一一告知。

  葉師法聽完,似乎有些迷惘,微微皺眉:“咦,可我不曾記得認識這樣的人物。”

  成暃跟著眨了眨眼。

  他在筆記小說中讀到過,得道的高人,相貌與年齡並不匹配,葉師法到底多大了?是不是天長日久,有些事忘記了?

  又或者,他和那個肯定不是一般人的人,並不是這輩子認得?

  傍晚,成暃踏著夕陽回到客棧,內心盈滿了從未有過的踏實與充實。

  他竟然意外地完成了恩公的託付,把話帶給了葉師法。

  而且葉師法給他算了命,說的和小時候那位高人不太一樣。

  “成兄,八字批命我不大在行,但當年幫你批的那人也不算真懂。你的運數是與旁人不同些。你祖輩之中,應是外祖一系,做過些虧心事,報還子孫。萬幸你祖父乃積善之人,但生意買賣,難免益己傷人事。你生來親緣寡淡,乃果非因。不過,成兄你本身乃心地純正,從未行惡,世間之事,調和均衡。這裡有虧,他處必然有補。至於你所謂禍及他人,只是你少年時緣分比旁人淡些,旁人不幸之時往往被你遇上罷了,並非因你而起。世人常言改命,其實是謬誤,穿鑿強扭,不如順其自然,水到自然渠成。”

  我竟不是天生衰星!也不是個禍害他人的人!

  成暃手在發顫。

  葉師法能被皇上封做護國真人,一定很了不起,那麼他的話應該是可以相信的吧!

  我竟然不是掃把星了?!

  腳下踏的地面,都感覺不太真實。成暃兩腿發飄進了客棧,沒有縮頭縮腦躲著旁人走,而是和其他人一樣走上樓梯,與別人擦肩而過。

  沒人絆倒,沒人摔下樓,樓板沒塌,所有人都沒事……

  成暃的手心中滲出了汗,推開了房門。

  屋中,竟然站著一個很年輕的男人,一身白色錦袍,鑲著毛邊,說不出的雍容貴氣。

  成暃下意識地轉頭去看門外,那人立刻道:“成公子不必疑惑,你並未走錯,在下冒昧來找公子,恰好你出去了,便就在房中等著了。”

  成暃一頭霧水進門,房門在他身後自動合上,咔噠,落了鎖。

  那人望著成暃,溫聲道:“此前阿輕那孩子請公子到荒山做客,在下不在山中,未能接待,請恕怠慢之罪。”

  成暃方才恍然:“閣下是狐族的……”

  男子微笑:“在下葛余,不才竊踞狐族長老之首位。這次來拜訪公子,乃有一事相托。”

  成暃趕緊向大長老施禮,請問何事,大長老自懷中取出一枚蛋狀的物體,雙手托住,蛋身光暈流轉,漸漸變大,殼變得透明,裡面盤著一隻小狐狸,雙目緊閉,身上的毛十分短,竟然都是漆黑色。

  “阿輕這孩子,算是挺過了天劫這關,可是氣息不全。能否請公子救他一救?”

  成暃吃了一驚:“這是阿輕?它不是白色的麼?!”

  大長老嘆息:“被天雷劈過之後,就黑了。只有肚皮上還有塊白。拿養毛護毛的藥劑替他擦過,洗不過來。估計日後就是這個毛色了。元氣大損,形貌也倒退回了幼年,不能化形了。”

  成暃愕然,想起初遇阿輕時,他對自己潔白豐厚的毛皮十分自豪,想來也很愛惜,卻……

  成暃黯然道:“都是晚輩的錯,晚輩是個生來不祥的人,連累了阿輕,讓他變成了這樣。若能救他,即便取我性命,我也甘願。”

  大長老道:“成公子千萬不要這麼說,其實你算是它的恩人。這孩子先天不足,生來與別的狐狸不太一樣,天劫也遲遲未到,我與其他長老都十分擔心。天劫固然是劫,但若無此劫,很可能就靈力盡失,褪成尋常凡狐。居然是和公子在一起時經歷了天劫。真是太好了。公子放心,請你救阿輕,對你本身絕無損傷。只要這些日子讓他和你待在一起,由你的氣息滋養便可。”

  成暃結巴道:“是晚輩生來帶衰……倘若阿輕再……”

  大長老打斷他:“在下也發現了,公子的體質氣息是與尋常凡人有別,但,正這份不同,對阿輕有益。想來他命里多舛,公子亦是,你們本氣息相近,遇在一起,反能中和逆轉。於他來說,你就是他的福星。”

  成暃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會牢記住今天。

  今天真是個不尋常的日子。先是有人告訴他,他並不是別人所說的災星。再有人告訴他,他的衰,竟是別人的福。

  十幾年的不幸一下被打破,成暃有種身墜酣夢中的恍惚。

  大長老將阿輕小心翼翼地托給成暃,蛋殼消失,茸茸的小狐狸蜷在成暃的懷中,成暃只覺得心窩處暖暖的。

  “公子只要讓他待在你身邊,不離開十丈內便可。不會耽誤公子讀書。待他元氣恢復,我自會前來接他回去。”

  ☆、第十章

  大長老在京城東南常安坊置辦了一座小宅,想贈與成暃,算作答謝。成暃推卻了,但答應在阿輕恢復前,都暫居於此,方便照顧。小宅精巧雅致,有專門的書房,十分適宜讀書。大長老還為成暃重做了身份文牒。廚房的灶上,始終有熱騰騰的新鮮飯菜。將換下的衣服放進廊下木桶中,隔日就變得乾乾淨淨。

  成暃訝異之餘,更多是感激,陡然的幸運讓他不知該如何消受,更覺得當要做好被託付之事。

  阿輕頭幾天一直在睡,天漸漸轉涼,成暃抱著他,像個暖袋一樣,白天可以捂手暖膝蓋,晚上暖被窩,十分舒適。

  大長老給了成暃一袋藥丸,每天早晚,各撬開阿輕的嘴,塞下去一顆。

  某天中午,成暃正在吃午飯,膝蓋上的毛團突然動了動,黑漆漆的耳尖微顫。

  成暃低頭,狐狸抬起腦袋,視線正與他相遇,金燦燦的眼睛眯fèng了一下,立刻瞅向了成暃手中盛滿雞湯的碗。

  成暃趕緊摸摸它的頭:“你醒了太好了。這個……大長老說了,你不能喝。”

  阿輕掀起眼皮又看看成暃,再定定望向湯碗。

  成暃心裡一軟,放下碗抱著阿輕起身,取出大長老給的傳信符紙與硃筆,急急書寫——

  『阿輕醒了。能進食否。』

  符紙噼里啪啦化作一道金光,擴散成圈,浮現出大長老充滿欣慰的面容:“醒了就好。公子真乃阿輕的福星也。剛醒過來,氣虛體弱,飯食恐怕難以克化,還是先只吃藥,過個三五天再說吧。三五日之後,公子亦不必時刻在他十丈之內,每日有四五個時辰即可。”

  大長老的虛影消失,阿輕哼了一聲,將腦袋擱在前爪上,成暃安慰地再撫摸它頭頂,方才想起,他還有個疑惑忘記問了。

  三五天,到底是三天,還是五天?

  不知道是不能喝雞湯不開心,還是體虛,阿輕醒來後一直懨懨的。

  成暃將天劫之事,大長老託付之事告訴了阿輕,再道歉,自己都覺得乾巴巴的,既不溫柔,也沒什麼安撫的作用。阿輕眯fèng著眼枕在他胳膊上一動不動,成暃不曉得它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到了第二天,成暃起床後洗漱,一轉頭看見阿輕蹲在鏡子前。

  鏡子裡那團陌生的,黑漆漆的東西對它的打擊很大。阿輕更蔫了,趴在床上,雙眼緊閉,成暃餵它藥丸,它眼皮都不動一下,一副生無可戀的姿態。

  成暃只得摸著它的毛溫聲道:“我覺得,黑色很漂亮。白故然潔淨可愛,然黑則沉穩神秘。更霸氣些。”

  阿輕的耳朵抖了一下。

  成暃再接著說:“這世上白狐甚多,還有紅、黃等顏色,我都在書里見過,卻是第一次看見黑色的狐狸。必然更加尊貴。”

  阿輕的眼慢慢睜開了一條fèng。

  成暃趕緊再道:“李兄你的毛皮變黑之後,質地好像也變了,油亮亮的,不易染塵。”

  阿輕歪著腦袋看他,眨了一下眼。

  成暃一臉肯定地道:“總之,我覺得,李兄你如今的模樣更美了,更有英姿!”

  阿輕抬起脖子,坐了起來,叼住成暃手中的藥丸,吞下,挺起胸脯。

  ☆、第十一章

  阿輕總算精神了一些,成暃鬆了一大口氣。他當著阿輕的面吃飯老覺得內心有愧,到吃飯的時辰就跑進廚房快速扒幾口,趕緊擦乾淨嘴出來。阿輕這時一般懨懨地臥屋內的軟墊上或院中,偶爾掀起眼皮看一眼從廚房出來的成暃,一副“我知道你幹什麼去了”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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