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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期間,衛啟濯幾乎將京畿翻了個底朝天,尋遍名醫,甚至四處張榜,重金懸賞,但終究是無濟於事,蕭槿最終不治身亡。

  蕭槿回京之後便一直未曾回過國公府,並且在意識尚清醒時再三與蕭家人交代說絕不要放衛啟渢進來見她,否則她若死必不瞑目。

  衛啟渢今生一直以她的這個死劫相要挾,其實這件事十分簡單,只是因著未知而顯得駭人而已。

  肺熱病多起於風熱犯肺、熱壅肺氣、肺失清肅,實則就是肺炎。蕭槿知道她所處的是個一場風寒就能要人命的年月,急性肺炎致死不足為怪。不過她身子向來好,彼時病況會迅速惡化,大約也與她那時的精神狀況密切相關。

  為免寒暖失調,正旦之後她便幾乎沒出過門。衛啟濯嘴上安慰她,自己實則卻是始終提著一顆心。

  他一早就覓來了兩位精擅內科的大夫早晚給她請脈,又擔心她起居不慎,每每歸家來都要噓寒問暖,其關懷體貼,無微不至。問罷她便又轉過頭去囑咐下人盡心伺候著,府上下人原就畏懼他,見他日日操心著少奶奶的安康,自是愈加小心翼翼地照料蕭槿的飲食起居,不敢有絲毫疏忽。

  蕭槿與眾人一樣忐忑不安地過了大半年。她從前覺得自己確實心大得很,但而今發覺那只是她上心的事少而已。真遇到掛心事,她也一樣會囿於其中。

  直至她安然度過了前世死期,才終於鬆了口氣,油然而生劫後餘生之感。她這樁心事放下之後,不多久便到了衛老太太的三周年。

  將交忌辰的那幾日,衛啟泓再度跑來哭求衛承勉。但這回已經不是請求參與祭拜了,而是請求衛承勉看在父子一場的份上發發善心讓衛啟濯饒過他。

  衛啟濯不知使了什麼手段將他調入了上林苑監做了個九品錄事,天天漫山遍野看瓜種菜搞養殖,拿最低的薪俸做最累的活計,受盡白眼。衛啟泓跑來衛家門口哭求時,蕭槿曾遠遠瞧過他一眼,驚得險些沒認出來。

  好好的一個前世家子弟,變得活像是飽經滄桑的農人,從前的那一股子不可一世的驕矜勁兒更是蹤影難尋。

  衛承勉是否有這份善心蕭槿不知道,但她知道衛啟濯一定沒有這份善心的。非但對衛啟泓,對溫家、袁家也是一樣。

  到了三周年忌辰的正日子,蕭槿隨著眾人出城為老太太掃墓時,瞧見了幾輛囚車打近旁路過。

  裡面的囚犯都戴著重枷,蕭槿仔細辨認一番,發現居然還有個熟面孔——當年在南郊湖畔曾言語調戲過她、還跟衛啟濯打過幾架的袁志便在其中。

  她聽衛啟濯在旁與她說,這裡面都是袁家子弟,如今是要被押往西北流放。

  她預備收回視線時,發現後面又來了一輛囚車。她以為還是袁家的子弟,誰知掃了一眼發現對方居然有些眼熟,細細一想,驚覺那人竟是溫德。

  溫德蓬頭垢面,精神萎頓,頭先似乎未曾留意到衛家的人馬,往這邊望來時悚然一驚,背轉身低下頭,縮在囚車內隨著押送隊伍一徑去了。

  待祭掃罷,蕭槿與衛啟濯留了下來,餘下眾人浩浩蕩蕩地回城。

  衛啟濯牽著蕭槿的手,往前面山坡上緩步而行:“啾啾想問我什麼?”

  “我適才瞧見溫德也在囚車裡。我知道袁家垮了,那溫德是怎麼回事?”

  “自然是在收拾袁家時順手捎帶上的,”衛啟濯眼望面前林巒山色,聲音四平八穩,“淮安侯聽聞溫德跟袁家那件事牽扯上了,為保溫家無虞,即刻就將溫德推了出去。我倒也沒興致為難淮安侯府其餘人,我只想按死溫德這一支而已。梁氏前陣子咽了氣,只剩下溫德一人了。”

  蕭槿微怔:“他前世跟你結了仇,還是曾經害過我?”

  “他與我無仇,也不算害過你,但你覺著他是什麼好人?你覺著溫錦當初在衛啟渢成婚之後仍舊跑去跟他私見,溫德會絲毫不知?他這人急功近利,爭奈年歲漸大,膝下又無男丁,算盤全打在溫錦這個女兒身上。如若不然,當年也不會硬生生讓溫錦等到十七八的年紀還不說親。”

  “當初溫錦變著法給你找不痛快,背後多少也有溫德的手筆。可笑的是他們滿以為是你粘著衛啟渢不放,卻不知實則是衛啟渢自己轉了心意。不過你放心,即便是前世,我也沒放過這些人。今生不過換著花樣再來一回而已,橫豎他們一個兩個性子依然如故,稟性難移。”

  衛啟濯說話間忽然轉眸看過來:“往後有誰膽敢給你找不痛快,你便說與我知道,我不敢保證明天日頭照常升起,但是我敢保證讓他後悔來到這世上。”

  蕭槿抿唇,他身上這股王霸之氣真是無論何時都收不住。

  她聽說上個月劉用章再度將袁家的事翻了出來,不過這回說的是袁泰當年在任時將手伸到了邊地。據說袁泰倒台之後有些邊將便開始有異動,袁泰早先還命子孫在老家置辦了一套豪闊深宅,規制甚高。

  當年因種種顧慮手下留情的永興帝大為光火,處死了袁泰,子孫皆判流徙,樹倒猢猻散,袁家就此徹底垮了。

  蕭槿覺著事情興許並非這樣簡單,但她並不想去深究。袁泰當年幾次三番想要除掉衛啟濯時,就該做好被報復的準備。不過政敵是天生的仇家,也不存在誰放過誰之說。

  衛啟濯見蕭槿緘默不語,握了握她的手,問她在想甚。

  “我在想你去年去湖廣時,當真沒遇見永福郡主?我記得你前世似乎就是在去平叛時碰見了她。”

  “啾啾不信我?”

  蕭槿見他神容一肅,晃晃他手臂:“與你說笑的,我若連你都不信,還能信誰。”

  她頓了頓,忽然舒臂擁住他:“你往後也要信我,不要總懷疑我對你的心。”

  衛啟濯失笑:“我何時懷疑過?”

  “還不承認,”蕭槿微微噘嘴,“你若是信我,怎會擔心我會因為知道你有了往生記憶而與你生疏?”

  衛啟濯默然。他實質上也不是不信蕭槿,只是歷經兩世,那種患得患失的隱微心緒早已經鐫入他骨髓,難以湮滅。

  而今越是圓滿,他就越是擔心失去,他至今都不敢去回想前世蕭槿歿後他是如何度過的。

  蕭槿等了一等,沒聽到衛啟濯應聲,轉眸看到他兀自斂眸,不知在想什麼。

  她在他懷裡趴了少刻,又晃晃他:“我也很……很愛你。從你還是我表哥時我就對你有朦朧的好感,我之前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你離開的那半年,我心裡空落落的,明知道你不在,也會跑去西跨院那邊看看。後來與你相處時,其實我也覺著很舒服很愜意。你提出定親時我遲疑是因著我覺得再度嫁入國公府會面臨許多問題,不過我後來發現,其實狀況比我預想的要輕鬆得多。”

  “你每次染恙遇險,我都懸心吊膽;你每次出門離家,我都牽腸掛肚。我們相識至今十幾載,你是我最信任、最依賴、與我最親密的人。也是認識你之後,我發現自己其實還有情思纏綿的一面。我素日興許表達不足,令你覺著不安,但我對你的心意是實實在在的。”

  “所以,我愛你眷你至深,往後不許再懷疑我對你的心意。”蕭槿抬眸望他,秋水澄波,真誠坦落。

  衛啟濯垂眸對上蕭槿的目光,只覺心頭宛如淌過一抹溫軟泉流,由內而外恬盪安適,過往諸般苦痛掙扎皆化作流雲遠煙。

  騁目遠望,日光熒煌,天地浩渺。

  他輕吁一口氣,遠遠對著祖母的墳塋出神須臾,一低頭瞧見蕭槿手上戴著的他當初送她的那枚木戒,淺笑微微。

  蕭槿覺著他笑得有些古怪,拉住他問他在笑什麼。

  “我忽然想起當初我臥床養病,你為我念《牡丹亭還魂記》時,我曾說過我特別喜歡裡面的一段話,你可還記得是什麼?”

  蕭槿點頭:“當然記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寥寥數語,道盡世間至情。”

  蕭槿誦得認真,疏林山水間,紅梅花樹下,她一雙清澈眼瞳盈滿他身影。

  衛啟濯擁她入懷,輕聲呢喃了句什麼,蕭槿未能聽清,抓住他衣袖:“你說什麼?願什麼?”

  “我說願我們能永生永世相守,你會不會覺得我太貪心?”

  “顯然不會。”

  衛啟濯將她輕抵到樹幹上,低眸凝她:“那我再願我們能多得幾個孩子,這也是祖母的遺願。”

  蕭槿雙頰暈紅,垂首輕應一聲,又驀地抬頭:“你想得幾個?你是不是惦記著你箱籠里那些衣裳?”

  (正文終,番外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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