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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鳴說:“烏龜先生和兔子真是很好的朋友。”
阿東說:“是的,聽媽媽說兔子白白的,個兒跟烏龜先生差不多,有點兒呆——它秋天甚至會把楓葉當胡蘿蔔來吃。烏龜先生嘴很毒,可它的心其實可心軟了,媽媽以前跟它和兔子說過想吃一次櫻桃,上次媽媽快要死的時候,烏龜先生特意叼來好幾顆給媽媽,還把我帶了回來。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天晚上那紅艷艷的、酸甜酸甜的櫻桃看起來漂亮極了……”
陶鳴說:“啊,難怪那時烏龜先生叫我和阿顧一定要記得買櫻桃。”
“你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烏龜先生也很好,我很喜歡它的,比喜歡吃肉更喜歡。”阿東說:“但是你看,我越長越大了,不那麼像兔子了,也一點都不愛吃胡蘿蔔,烏龜先生一定不喜歡我了吧?”
陶鳴一愣,有些想不清楚其中的關係:“烏龜先生喜不喜歡你,和你像不像兔子、喜不喜歡吃胡蘿蔔有什麼關係?阿顧他不愛吃小甜餅,我還是喜歡他啊!”
阿東看著陶鳴毫無雜念的眼神,說道:“不,你不懂。”然後它耷拉著尾巴,跑到開向後院的那個窗台上,隔著玻璃看著楓樹下的烏龜先生。溫暖的養過落在它白白的絨毛上,有點兒刺眼,它看著透過葉隙落在烏龜先生身上的光點,呆愣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如果我是一隻兔子就好了。”
陶鳴偷聽到這一句話,又躡手躡腳地走回前廊。他趴在玻璃缸前對同時沐浴著陽光和清水的烏貝說:“即使阿東是兔子,也不是當初那一隻兔子吧……烏龜先生一定會和阿東成為好朋友的對不對?烏烏你陪我說說話吧。”
烏貝還是安靜地躺在玻璃缸底那層柔軟的細沙上面,除了偶爾吐出的閃亮的小水泡可以證明它還活著以外,它似乎不再有半點生氣。
陶鳴有些沮喪地把下巴擱在自己手背上,一直盯著烏貝看。
不知過了多久,陶鳴突然聽到一把陌生的聲音響了起來:“你為什麼總是在意這種小事情?在意一隻烏龜是不是在想一隻死掉的兔子,在意一隻流浪貓是不是在路上迷了路,在意一隻狗能不能和一隻烏龜做朋友,甚至在意一隻烏貝說不說話……難道你就沒有更想做的事嗎?你就不想知道我的貝片裡面有沒有藏著珍珠?”
陶鳴一愣,然後欣喜地說:“你說話了,而且說了很多!”
烏貝又閉上了嘴。
陶鳴說:“你有珍珠嗎?聽說長珍珠是因為一顆沙子進到了你身體裡面,很疼的對不對?”
“你的想法還是這麼奇怪。”烏貝說:“難道你就不想把我拿去賣錢?”
“我有錢!”
“相信我,賣掉我的珍珠,你手裡的錢可以多很多倍。”
“可是我的錢已經夠用了……”
“這就夠了?難道你不想住更好的房子?難道你不想過更好的生活?”
“現在這樣不好嗎?我覺得很好啊!”
烏貝又不說話了。
這時屋裡的電話響了起來,陶鳴跑進去一聽,是沈顧。
他很有自覺地開始匯報自己的生活,從早上吃了什麼到烏龜先生和阿東鬧彆扭都說得清清楚楚。
烏貝躺在細沙上安安靜靜地發著呆,它開始在想,也許這個小男孩會是最後一任主人,他和以前遇到過的任何一個人都不相同,那種貪婪而喧譁的爭奪、拍賣、交易,似乎都在離它遠去。
這是不可思議的。
從烏貝的身體裡開始生長珍珠的那一天起,藏在身體深處的沙粒每時每刻都在給與它們難以忍受疼痛,這種疼痛開始讓它們開始不習慣安逸,同類們開始相互吹噓:“我身體裡的珍珠一定最大。”
烏貝從來沒有加入它們。
它有一個和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所以它常常會快樂得忘記痛楚,笑得很開心——沒當這時候它就會露出它的珍珠。
它的珍珠跟別的同類完全不同,那光澤是黑亮而漂亮的,正在有條不紊地生長著,這種生長似乎永遠不會停止,只會越來越大、越來越漂亮,遠比整個水域的烏貝的珍珠都要珍貴。
只是它從來不會給別人看見,只會在它的朋友讓珍珠露出半個臉。
讓它覺得遺憾的是,朋友從來沒給它看過自己的珍珠。它總覺得朋友的珍珠應該是潔白而圓潤,像它的好性格一樣。
烏貝曾經把這個猜測說給朋友聽,朋友只是微微地笑著,並不回答。
當一年一次的人類捕撈季節到來時,烏貝被它的朋友出賣了。它被朋友從藏身的地方踢了出來,而朋友終於對它說出實話:“我沒有珍珠。”
從那時起烏貝就知道,世界上根本不會有一點不在意自己的朋友是不是富有、是不是優秀的人,你比他優秀太多,他會嫉妒你;你和他相差太遠,他會瞧不起你——再好的感情,也經不起“差距”的考驗。
為了不被立刻剖開取珠,它張開貝片給人們展露自己的珍珠,它是那麼地漂亮,那麼地誘人,最重要的是——它還在成長中。
貪婪的捕撈人果然動心了,小心翼翼地把它養了起來,而且他覺得烏貝很有靈性,每次叫它張開貝殼它都像聽得懂一樣亮出珍珠。
後來有大買家把它買走了,它就開始在不同的人手裡沒完沒了地交易。前段時間是最後一次拍賣,因為它的珍珠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再增大!
可是這次怎麼會遇上陶鳴這樣的主人呢?烏貝有些想不明白。
就在這時,它的思緒突然被一陣沙沙沙沙的聲響拉回現實。抬眼看去,花園裡那棵大樹的奇特葉子正在陽光下舒展,仿佛也在閃耀著動人的光輝。
接著它就聽到大樹開口了:“你沒有你自己想像中值錢,如果陶鳴需要的話,賣掉我遠比賣掉你更有價值。”
烏貝不服氣:“你憑什麼這麼說?”
“你雖然稀少,但也不是沒有其他同類可以代替,但在國內,我們這種樹只有我和小樹兩棵了。要論珍貴,你不算什麼。”大樹看了他一眼:“有片遠處飄來的樹葉告訴我,你一直在怨恨你的朋友,是這樣嗎?”
烏貝驚訝地張大眼,不過它一向尊敬比自己強的人,所以它憤怒地把自己的遭遇統統告訴大樹。
時至今日,它說起那時的事仍然憤憤不平。
大樹聽完後緩緩說:“你覺得你的朋友做得不好,你就做得很好嗎?你不向你真正的對手們展示你的珍珠、爭取它們的尊敬,只想著借著朋友的庇護過快樂的生活,自以為比別人謙虛是吧?——那你為什麼又總是向你的朋友炫耀你的珍珠呢?肯定不光是想和它分享自己的喜悅吧?你只是看不起其他同類,只願意和你的朋友一較高下。”
烏貝沉默下來。
“從你現在的性格看來,那時你肯定對其他同類不屑一顧,尤其是沒有珍珠的那些,你連眼神都不會施捨半個。”大樹的枝葉隨著風輕輕拂動:“所以你的朋友從來不敢跟你坦白,你每一次炫耀,都會刺傷它的心,而你作為它的朋友,卻從來沒有注意到它其實並沒有那麼堅強……所以,難道你就沒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