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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座椅邊按了一下,打開了電台。

  「……處猛烈交火。我衛北要塞數十萬官兵英勇奮戰,重創敵艦隊。牢牢把敵人頂在首都防禦圈之外,使敵軍付出了巨大代價。官兵們表示,哪怕戰到最後一兵一卒……」

  陸伯言不忍再聽下去。的確,這時候人民需要希望,需要前方正在奮戰的消息。但是,他深深明白。在沒有艦隊保護的情況下,假如敵方付出了巨大代價,我方的代價一定是敵方的數倍甚至十數倍。

  幾十萬人,能拼多久呢。

  陸伯言突然覺得從來沒有這樣恨過自己。如果自己不冒險突進,也許艦隊不會輸掉那場戰役。如果艦隊還在,這麼多人不會無奈戰死。

  為什麼在空港時不被憤怒的人群打死算了呢?如果死了,就不用面對這樣的悔疚和煎熬。

  不能再想這些。像抓救命稻草似的,他換了一個頻道。說點別的,千萬別再是戰爭。

  於是,他聽到了一首音樂。

  《海軍進行曲》。

  看來全世界都算計好了要毀掉他,讓他無處可逃,讓他受良心的指責,最後吞下子彈。

  想到這裡,他索性坐直身子,把這道樂曲聽下去。音符像一把把刀刺入心臟。讓他去記起每一件事。記起海軍學院的日子,記起十億光年號起航的那一刻,記起艦上每一位飛行員,每一位船員的臉,和他們的名字。

  這是對他的懲罰,他就該不逃不避的接受。

  「……遠處的群星是我們的目標,無盡的雄心是我們的旗幟。」

  他跟著軍歌低聲齊唱,仿佛又回到了十幾年前,初入海軍學院的時刻。站在巨大方陣中,仰望著軍旗升起。

  樂曲結束了。陸伯言還保持筆直坐姿,木然不動。

  播音員的聲音響了起來:「有許多聽眾聯名來點這首樂曲,一位不留名的女孩在信中說:她要對一位她在空港時遇到的海軍將領道歉。他不是逃兵,他們不是失敗者。她堅信我們會有勝利的那一天。而那時,她一定會在空港,迎接他的凱旋。」

  陸伯言默默坐著,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流淚。前方正在飛速逼近。他的心中突然空明坦蕩。

  第40節 戰爭與回憶

  車輛慢慢換軌滑下輔道。陸伯言看到了自己的家。那座公寓還在幾百米的下方,燈火零落,似乎沒有什麼人住在裡面了。

  電梯居然停了。因為民用電力限制。陸伯言終於明白為什麼這裡沒有人住了。幸好他住得不太高,才五十五層。也沒有帶什麼行李,只有一瓶酒。

  帶著那瓶酒,他摸黑慢慢從台階向上走。樓道中安靜無比,沒有燈光,只在每次樓梯拐角時,可以看見窗外的城市,燈火闌珊,寧靜安祥。這座面積數百萬平方公里的城市似乎睡去了,在戰爭來臨之際,它用這種方式掩飾內心的恐懼與掙扎。也許就在幾天之後,這種平靜將不復存在,這裡會變成一片火海。

  他慢慢向上走,慢慢喝著瓶中的酒,慢慢回憶。人在黑暗中總是會想起很多事,很多人,全是舊日面孔。窗外的城市在他的行走中慢慢展開,無邊無際。有時候他會停下來,趴在窗邊,凝望很久。他想起自己其實沒有家,從來沒有過。

  當他還是個孩子時,做為一個基因複製品,從來沒有享受過這個名字帶來的光榮,只記得自己是這樣恨自己的命運。因為當別的孩子放學回家時,他只能去另一座學校,接受更多的訓練。每次他都要背著書包步行從學校走向軍營,那是一條園區中的小徑,兩邊全是暗紅磚牆,牆後是高大喬木。他的記憶中,永遠只有自己一個人在走。

  陸伯言不知道幾千年前的那個最初的自己是不是也性格孤僻,但他明白自己是。他的成績像他的脾氣一樣不可捉摸,第一年是全市第一,第二年又在留級線下。

  「此生不適合公職、軍人等需穩定性格領域。屬發展偏離型基因。」這是自己在中學後獲得的評語。

  於是他被淘汰了。陸伯言隨時可以被複製出來,千千萬萬個,淘汰一個就像掃掉一片枯葉一樣簡單平常。

  但陸伯言明白,自己的一生際遇就被檔案中的一句評語決定了,至到死去,難以更改。

  但他死後,世上縱然還有千百萬個陸伯言,又與他何干。

  他是全宇宙唯一的一個。

  於是陸伯言做了一件讓所有的人想不通的事。他放棄了分配的工廠名額,自行報名參軍。

  評語說他不適合當軍人,所以他要證明他是世上最好的將領。

  那年陸伯言十五歲。

  三年後,他所在集團軍的司令拿著他的檔案來到軍事指揮學院,說:「這個人我將來要他接替我的位置,你們負責把文憑發給他。」

  但是很不幸,陸伯言在軍事指揮學院一年後,再也沒有人肯放他回到原集團軍去。

  「我覺得他將來可以接替我的位置。」指揮學院校長說。

  沒有人再記得陸伯言檔案上的那句評語,因為他在學院軍事考核演習中指揮藍軍打敗所有人。一年之後沒有人再肯在陸伯言任藍軍指揮官的情況來出任紅軍指揮官。

  但是陸伯言不肯再留在指揮學院,連畢業證都不要了。因為他要去海軍,去登艦實習。

  他第三年的學年論文是:《立體圍棋實用布局,兼論立體空間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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