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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簡直是個學者呀!要寫什麼文章吧:我看倒是你自己要成立一個總部,另拿出一種觀點來。我猜得差不多吧!”

  白慧黯然地:

  “不,我沒有資格。我是有罪的人……”

  “你這是怎麼了?陰陽怪氣兒的!跟我捉什麼迷藏呀!怎麼說來說去又是個有罪的人了?你犯神經病了吧!”

  白慧不說,杜瑩瑩偏想知道。後來白慧終於把打人那件事吐露出來。並非杜瑩瑩追得太緊,卻因為此時此刻唯有杜瑩瑩是可以說話的人;而且這件事對於她說來,又大又沉,心裡實在容納不下,說出來或許好受些。她講了那次打人的過程。

  “我當時只是出於憤恨,不想真打在要害上了!我……”

  杜瑩瑩略感吃驚。但她見白慧身上好象壓了一塊死重的大石板,快支持不住了,便安慰白慧說:

  “打牛鬼蛇神算什麼錯?郝永革他們審問當權派哪次不狠接一頓。不打,他們哪肯服氣,哪肯承認呢?”

  “不,我准把那人打死了!”白慧緩緩地搖著腦袋說。她愁苦地閉上眼,白白的臉上好似蒙了一層灰色的陰雲。

  杜瑩瑩看著她,腦子裡好象突然悟到了什麼,圓圓的雙眼象一對小燈那樣閃出光亮。她問:

  “白慧,你說那挨打的女的是哪個學校的?”

  “不知道。我也沒打聽過。那天一共十多個學校在咱校開聯合批鬥會,誰知是哪個學校的。”

  “你怎麼事後也不打聽打聽呢?”

  白慧役回答。她的原因只是一種心理:怕打聽來的消息太壞就會更受不了。

  “你們打完她,她給拖著往哪個方向去了?”

  “花園路。怎麼?”

  杜瑩瑩抿著嘴神秘地笑了笑,說:

  “你等會兒。我先問你,那人長得什麼樣?”

  白慧不假思索就說出來:“短髮,花白頭髮,中等個,胖胖的。大眼睛挺黑,黑黃臉兒。嘴好象比較大。”她只要一閉眼,這個形象就能出現眼前。畫家如果有這樣好的形象記憶力,便是求之不得的呢!

  “噢,是她聽!她哪裡死了,還活著哪!”杜瑩瑩說。

  “怎麼,你認識她。”

  “她是第四中學的外語教師。名字叫什麼,叫什麼……哎呀,我忘了。馬英准知道,她初中是在第四中學上的。”

  “你怎麼知道我打的就是她呢?”

  “那天開批判會,我在場呀!雖然沒和你們在一起,可一直坐在台下。那人就站在台前。就是你說的那長相。”

  “哎呀,對呀!你怎麼知道她沒死?”她連呼吸都停住了,期待著杜瑩瑩的回答。

  “人冬後的一天,我還看見她在大街上走,後面跟著兩個學生。”

  “真的?”白慧的眼睫毛象扇子一樣張開,喜悅地震顫著。

  “我親眼看見的嘛!那還有錯!”

  白慧的雙眼頓時亮晶晶地包滿了淚水。好象是她的什麼親人死而復活了似的。杜瑩瑩給她的好友失常的、近似於神經質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她不明白這件事怎麼會如此嚴重,值得這樣悲喜。白慧抹了一下眼,問她:

  “瑩瑩,你知道這人是幹什麼的嗎?你那天在會場上,會上揭發她的問題你准聽到了。”

  “她?”杜瑩瑩盯著屋頂一塊地方,在記憶中尋找回答對方的內容,“她可能當過聖母軍……還淨講些外國資產階級的生活,什麼牛奶麵包的,毒害學生。”

  “真是聖母軍?”

  “唉,你不知道我記性不好。這是幾個月前的事了,又開了多少次批鬥會。哪還都記得。反正她不是好人!說不定你打她一下,教訓了她,促使她把問題交代清楚了呢!”

  白慧請杜瑩瑩好好回憶一下,杜瑩瑩再說的話就不大牢靠了。顯然她為了安慰白慧而東拉西扯一些靠不住的情況。於是白慧請杜瑩瑩幫她再去打聽一下。杜瑩瑩微笑地看看她。答應下來。隨後杜瑩瑩起身告辭,答應明天打聽到情況就來告訴她。杜瑩瑩走到門口站住了,問白慧:“怎麼樣?你還堅持退出‘浴血’嗎?算了吧!你知道郝永革為了你這麼做,急成什麼樣子?他昨晚到家找我。垂頭喪氣,眼圈還是紅的呢!我還沒見他紅過眼圈呢!他求我來說服你,還後悔當時他太急躁了。樣子也挺可憐的!都是老戰友了,何苦鬧翻了呢?再說你和馬英也不是一個心氣兒。” 她完全是個和事佬。

  “回頭再說吧!我得和他談談。”白慧的話緩和了,臉上如解凍的大地那樣舒朗。

  杜瑩瑩因為完成了郝永革給她的使命,又幫助好友排難解紛,除卻煩惱,心裡也象扔掉小累贅那樣輕鬆和高興。她開著玩笑嗔怪地罵了白慧一句:“神經病!” 同時拉著門把兒將自己關在門外。

  自從白慧與常鳴發生了那場衝突之後,多少天來,她如同失足掉進了思想鬥爭的漩渦里。

  幾個月里深深印在她腦袋裡的那些事物:激昂的、莊嚴的、亢奮的、奇異和怪誕的……以及各種各樣的口號、觀點、見解、豪言壯語、奇談怪論,一下子都聚擁而來,鏘鏘鏘鏘碰撞一起,迸濺出光怪陸離的火花。弄得她頭昏目眩。這些事物在突如其來的時候,來不及思考,全憑對它的表面印象確認它。現在不同了,事物愈來愈複雜。它分化,演變,不是清一色了。某些事物的表里也不是同一種顏色。需要認真辨一辨了。

  她成了雄辯中的雙方。爭辯的中心就是啟己。具體地說,也就是自己做的那件事情。

  她設法肯定了自己,又不由自主地駁倒自己、否定自己。她是自己頑強的辯護士,又是無情的抨擊者。反覆地否定,否定了又否定。以致由於鐵面無私地推翻了自己而陷入痛苦的漩渦之底……

  漩渦是疾轉的。轉得透不過氣來。時而她不能自己,四肢張開隨著某一個想法旋轉而沉浮。一股洶湧的熱流把她掀上來,又一個寒冷的浪頭把她壓下去……在深夜,她常常由於這種思想搏鬥而徹夜不眠。有時,她光著腳丫下了床,走到媽媽的遺像前站住了;忽然她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因為她受不了媽媽冷靜的目光;那目光似乎含著一種深深的譴責。

  “媽媽,我對不起您,不配做您的女兒……”

  常鳴的話那麼有力地反覆在她耳邊響著:

  “你的思想是拿口號連綴成的,你卻自信有了這些口號就足夠了;而對你所信仰的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知道的並不多。……如果你不善於學習和思索,單憑熱情和勇氣,就會認為那些叫得愈響的口號愈革命……”

  於是,她對爸爸說:

  “你把書櫃的鑰匙給我。”

  “沒有什麼可燒的了。都是經典著作。”爸爸說。

  “我就是要看這些書!”

  她把書抱到自己的房間,貪婪地讀著,思考著。在大霧瀰漫的海上的航船.會更感到羅盤的珍貴。書上的思想如同一把梳子,梳理著她那些紛亂的、糾纏絞結的思緒。當然,她不可能象大夢初醒那樣,一下子明白了整個世界。但是她碰到了一些教給她認識周圍事物和自己的、令人信眼而十分明晰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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