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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小杜,魏向東一回頭就看見了老婆的臉。那是一張憤怒的臉。因為冷笑,幾乎變形了。魏向東還過神來了,「處級」的感覺一下子又飛走了。魏向東一個人點了點頭,想解釋,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魏向東說:「真的沒什麼事,下午和祁老師開了個玩笑,真的沒什麼事。」老婆只是冷笑,說:「知道沒什麼事。我還不知道麼,你別的長處沒有,作風上肯定沒問題。」這句話重了。魏向東的臉當即青了。「談美華!」魏向東呵斥說。談美華順手把臥室的門關了,說:「改不了吃屎。」

  魏向東很心痛。痛恨這個叫做「談美華」的女人,痛恨這個家。但是魏向東畢竟是魏向東,懂得並且能夠化悲痛為力量,更加努力地投身到他的工作中去了。魏向東特地為自己配置了一隻加長的手電,特別重,特別亮。每天晚上九點三十分過後,魏向東就要提上他的手電,在操場、操場看台後面的灌木叢、畫室、琴房、實驗樓左側的小樹林、食堂、池塘的四周仔細偵察。一般來說,魏向東是不用打開他的手電的,在漆黑的夜空下面,魏向東雙目如炬,很少有什麼東西能夠逃出他的眼睛。更關鍵的是,魏向東練就了特別敏銳的感覺,幾乎成了本能。在更多的時候,他不是依靠耳朵,不是依靠眼睛,而是依靠先驗的預感,在毫無跡象的前提下,準確無誤地斷定出哪一處黑暗的地方有人在接吻,哪一處黑暗的地方有人在撫摸。一旦證實,魏向東手裡的手電說亮就亮,一道光柱,一道探照燈一樣雪亮的光柱,十分有力地橫在夜色的中間,像一隻釘子,把可疑的東西立即釘在了地上。嚴格地說,雪白的光線更像一個喇叭,一個罩子,把可疑的東西罩住了,漆黑的一團馬上分開了,露出了原形,一男一女慌亂不堪,在高壓手電的底下纖毫畢現。

  總體上說,以玉秧為代表的地下校衛隊對魏向東的工作還是配合的。就整個師範學校而言,誰和誰在偷偷地戀愛,誰和誰有了戀愛的跡象,魏向東大致上胸中有數。如果要說有什麼不如人意的地方,那就是魏向東一直沒有能夠親手抓住那些人的「出格」行為。只要抓住了,那絕對不是殺一儆百的事,絕對不是殺雞給猴看的事,而是發現一個「辦」一個,發現兩個「辦」一雙。魏向東對「戀愛」一類的事情特別地執拗,已經到了痴迷的程度。從某種意義上說,已經不是恨了,而是別樣的愛,是深入骨髓的愛。魏向東就是要「抓」,就是要「辦」,就是要把他們暴露在「光天化日」的下面。

  玉秧的工作還算努力,就是工作的質量不高。從她定期的情況匯報來看,不是雞毛,就是蒜皮。沒有什麼太大的價值。這一點魏向東是不太滿意的。可是,比較下來,魏向東對玉秧反而更賞識一些。為什麼呢?主要是玉秧的情報準確,沒有太多的水分。王玉秧從來不利用手中的職權謀私利,搞打擊報復那一套。這樣的態度是好的,值得推廣,需要總結。在這個問題上,地下校衛隊的許多同學要糟糕得多。比方說,八二(1)班的張涓涓,還有八二(4)班的李俊,他們的表現相當有問題。就說張涓涓吧,和誰關係不好就打誰的報告,大部分都還是假的。絕對是以權謀私了。最讓魏向東惱火的還是張涓涓的假報告,她揭發班裡的同學談戀愛的事,報告裡寫得有鼻子有眼的,說某某某和某某某「每天晚上都要躲到小樹林裡去。一去就是十幾分鐘」,魏向東特地在小樹林裡守了兩次,結果撲了兩次空。原來是張涓涓和那位女同學發生了口角,為了報復人家,張涓涓就來了這一招。這怎麼行?魏向東專門把張涓涓找到了總值班室。張涓涓並不認錯,還犟,堅持她反映的情況是「真實」的。魏老師撲空,是魏老師「不巧」,沒趕上。魏向東第一次對地下校衛隊的隊員發了脾氣,差一點就給了她一耳光。張涓涓眼眶紅紅的,掉了幾滴眼淚。她還委屈了還。 比較下來,王玉秧這孩子不錯。本分還是次要的,魏向東發現,王玉秧其實有非常好玩的一面,非常可愛的一面。魏向東一直以為王玉秧只是一個老老實實的榆木疙瘩,其實不是,調皮起來也蠻厲害。挺活潑,特別能瘋。只是膽子小一些罷了。魏向東第一次發現玉秧的頑皮是在圖書館的後面,是一個傍晚。玉秧正在逗弄高老師家的哈巴狗。哈巴狗毛茸茸的,肉乎乎的,腿很短,又不能跳。可是玉秧有玉秧的辦法,她把自己的指頭伸到哈巴狗的嘴裡,一拎,又一拎,自己還一蹦多高,又一蹦多高。哈巴狗顯然被玉秧調動起來了,為了咬到玉秧的指頭,它的前腿騰空了,站了起來,樣子可憨了,像一個稚拙的乖孩子。而哈巴狗的舌頭舔到玉秧指尖的時候,玉秧都要尖叫一聲,極其地誇張,極其地振奮。旁若無人。事實上,旁邊也的確沒有人。

  玉秧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哈巴狗也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誰也不覺得單調。玉秧和這條狗一定玩了很長的時間了,她的冬衣都脫了,只穿了一件很薄的線衣。線衣小了,裹在玉秧的身上,看上去很緊繃。這一來顯露出來的反而不是衣服的小,而是玉秧的豐滿,玉秧的健康,玉秧的活力。別看玉秧的個頭不大,發育得卻特別地好,胸脯上的那兩塊鼓在那兒,還一抖一抖的。又俏皮,又聽話,愣頭愣腦的樣子,不知好歹的樣子。而玉秧額前的劉海也被汗水打濕了,貼在了腦門子上。這就是說,玉秧腦門上子的弧線也充分顯示出來了,很飽滿,很光亮,彎彎的,像半個月亮。

  魏向東無聲地走到玉秧的身後,背了手,眯起眼睛,十分慈祥地望著玉秧。是一種親切的關注。玉秧一點都沒有意識到,還在拎,還在蹦,還在叫。玉秧的膽子終於大了,她居然把她的手指放到哈巴狗的嘴裡去了。魏向東看在眼裡,突然說: 小心咬著。 玉秧其實是被魏向東嚇著了,一個激靈,抽出手,手指頭反而被哈巴狗的牙齒颳了,出血了。玉秧顧不得傷口,轉過身,做出立正的姿勢,老老實實地站在魏向東的面前,臉膛紅紅的,很侷促,很緊張,眼珠子卻格外地亮,都不知道往哪裡放。魏向東責怪說: 你看看你。 口氣裡頭其實是疼愛了。上來抓住玉秧的手,看了看,往醫務室的方向去。哈巴狗顯然不想放棄玉秧,一路小碎步,線團一樣跟了上來。魏向東回頭便給了哈巴狗一腳,哈巴狗在空中翻了兩個跟頭,在空中還轉體了360度,這才落地了。尖叫了幾聲,扭動著腰和屁股,走了。

  魏向東在醫務室里夾起了酒精藥棉,對玉秧說: 忍著點,會疼的。 玉秧望著魏向東,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由著他了。魏向東的嘴裡不停地倒抽冷氣,就好像每一下不是疼在玉秧的身上,而是疼到了魏向東的心坎上,疼在魏向東的嘴裡。處理好玉秧的傷口,魏向東朝著窗外瞄了一眼,突然伸出手來,對著玉秧的屁股就是一巴掌,很重。嘴裡說: 聽話,下次別再和狗玩了。 魏向東自語說, 真是個呆丫頭了。 聽他的口氣,已經是玉秧的父親了,至少也是一個叔叔,還是親的。都像是王家莊的人了。魏向東的這兩句話給了玉秧十分深刻的印象,心頭由不得就是一陣感動。 聽話,下次別再和狗玩了, 真是個呆丫頭。

  臨近寒假, 呆丫頭 居然出了大事了。懷孕了。玉秧還蒙在鼓裡呢,一點都不知道。要不是魏向東把玉秧喊到校衛隊的值班室,親口告訴了玉秧,玉秧八輩子也無從知曉。一走進值班室的大門玉秧就感到不對了。最近的一段時間,魏向東對待玉秧的神情一直非常地和藹,從來沒有板過面孔。他的魚尾紋在遇上玉秧之後特別像光芒,曬得玉秧暖洋洋的。但是,魏老師的臉說拉就拉下了,表情分外地嚴峻。魏老師正坐在椅子上,用下巴示意玉秧把門關上,再用下巴示意玉秧 坐 。玉秧只能坐下來,內心充滿了忐忑。好在玉秧知道魏老師喜歡自己,並不害怕。玉秧以為忘記了匯報什麼要緊的事了,小心地說: 學校里出什麼事了吧? 魏向東沒有繞圈子,直截了當,說: 是你出事了。 玉秧愣頭愣腦地說: 我沒有,我好好的。 魏向東一把拍在了桌子上,同時拍下來的還有一封信。

  魏向東說: 有同學揭發你,說你談戀愛懷孕了。 玉秧張著嘴,傻了半天才把魏老師的話聽明白了,一明白就差一點背過氣去。玉秧說: 誰說的? 魏向東平靜地說: 我要查。 談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僵局。學校里的高音喇叭正在播放李谷一演唱的《邊疆的泉水清又純》,聲音很遠,又很近。李谷一用的是 氣聲 ,聽上去有點像嘆息,又有點像哮喘。因為抒情,所以筋疲力盡。李谷一的演唱使得值班室里氣氛異常了。歌聲反而更渺茫、更清晰了。魏向東說: 我們可以到醫院去,或者我親自來。 玉秧低下頭,腦袋裡卻飛一般地快。想來想去還是讓魏老師檢查比較好。魏老師對自己不錯,絕對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玉秧小心地放下窗簾,十分勇敢地走到了魏向東的跟前。魏老師坐在椅子上,身子已經側過來了,兩條大腿叉得很開,像一個港灣,在那裡等。不過事到臨頭玉秧還是猶豫了,她緊緊地抓住自己的褲帶子,手上做不出。魏向東老師倒完全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和玉秧商量說: 要不,我們還是到醫院去。 聽了這話玉秧反而堅決了。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臉上。真金不怕火煉,身正不怕影斜,查就查。玉秧她解開了褲子,把褲帶子繞在了脖子上,站在了魏老師的兩腿的中間。魏向東把手摁在了王玉秧的腹部,很緩慢地撫摸。玉秧感覺出來了,魏老師的手遵循的是科學的方法和實事求是的精神。玉秧對自己有把握,什麼也不怕。 玉秧是清白的。這一點毫無疑問。為了不放過一個壞人,同時不冤枉一個好人,魏向東的檢查可以說全心全意、全力以赴了,極其仔細。魏向東累得一頭的汗,都喘息了。好在最後的結果令玉秧徹底鬆了一口氣,魏向東拍了拍玉秧的屁股蛋子,說:「好樣的。」玉秧還有點不放心,魏老師說:「好樣的。」玉秧這才放心了。站在那兒,這會兒反而想哭了。還有什麼比組織上的信任更令人欣慰的呢。玉秧一邊系,一邊想,這封可恥的誣告信到底是誰寫的呢?如果不是遇上魏老師,後果幾乎是不堪設想了。雖說魏老師的下手有些重,非常疼,可是,忍過去了,還是值得。她像阿加莎·克里斯蒂那樣,開始了分析,推理,判斷,把班裡的每一個人都想到了,每一個人都是可能的,不論男女。但是,到底是誰?就是不能篤定。玉秧默默地發誓,一定要找到,一定要讓這個可恥的傢伙水落石出。

  檢查的結果玉秧是一個贏家。但是,真正的贏家不是玉秧,而是魏向東。魏向東有了意想不到的收穫。在他摁著玉秧的腹部反覆搓揉的時候,魏向東吃驚地發現,身體的某些部位重新注入了力量,復活了。又有了戰勝一切困難的能力與勇氣。蒼天有眼,皇天不負有心人哪。魏向東滿心喜悅,晚上一上床便向他的老婆逞能。還是不行。明明行的,怎麼又不行了呢?襠里的東西沒有任何感染力,死皮賴臉,再一次背叛了自己,分裂了自己。悲劇,悲劇啊!魏向東把他的雙手托在腦後,有了深入骨髓的沮喪,鑽心的痛。滿腦子都是玉秧。恍惚了。從此對玉秧開始了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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