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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拿雪茄鉗剪去包煙皮,置於植物油燈的火焰上細細烤著雪茄的尾部。

  輕抽一口,含住煙,品味著混合煙糙的微妙香氣和味道,身心鬆弛間,他透過淡藍的煙霧打量對面的男人。

  何向陽經常失望於自己只有一個女兒的事實,特別是面對葉慎暉時。遙想起他們初初相識,那會葉慎暉還只是個英姿勃發的青年,金盛豪庭在他的策劃下推盤之時的鼎盛之勢是多麼令業界驚嘆,但是他卻一如既往地保持冷靜與低調,好象過往任何輝煌成就都與他無干。

  在兩家公司合併組建金力之初,何向陽在分配股權上做出了極大的讓步。無他,他的直覺與觀察結果告訴他值得付出這些代價。事實證明他的認知無比敏銳正確,近些年,房地產火暴之勢推動金力急劇擴張,藉助葉慎暉的眼光與能力,金力已不僅僅是房地產開發商,而是金力聯投,一個資本大鱷。

  他為他運作資本的能力嘆服不已。

  但是他隱隱感覺葉慎暉近幾年的諸多妙筆之作只是出於一種獸性的本能,雖然人在他面前,他卻經常覺得葉慎暉是飄忽的,已然沒有了心一般。他儼如修士一樣清心寡欲,甚少交際,越來越躲於幕後。好象很多年沒有聽過他有什麼艷聞,自陳然和那個叫什麼的女人離開後,他身邊再沒有脂粉出現。其中有段時期也見過他眼中潛藏的熱切,這幾年卻仿似行屍走肉。

  何向陽有些悵惘,對今時今日的他們來說,財富的意義只不過是數字上下的浮動罷了,即便如葉慎暉也有精神上的空洞虛無,那才是讓人真正嘆息的事情。

  “過幾日我會去貴西走一趟。”葉慎暉在煙霧裡緩緩說道,目光不知投向哪處。

  何向陽有絲疑惑。早前金力聯投接受了海陽鋁業的定向增發方案,以公告日的股價溢價25%的增發價獲得海陽鋁業的控股權,並且得到證監會的批覆,正式入主海陽鋁業。那時,金力聯投方面作出承諾,增發的股份與二級市場獲得的股份同時凍結三年。這代表金力將不再是個肆意利用規則在資本市場大肆掠奪的投機機構,而是利用殼資源與雄厚資金做後盾的投資者建設者。但是,去貴西?雖則貴西有著豐富的礦資源,對海陽鋁業來說至為重要,但是這樣的事情實在不需要勞動葉慎暉出馬。

  從何向陽家中出來,天色已晚。於建把葉慎暉送回世家也自行離開。

  葉慎暉掏出鑰匙開了門,一室黑暗中恍惚看見什麼,“小眉。”他低聲喚了句,才發現不過是想像。

  開了燈換了衣服出來,把電視打開。新聞里放著一連串國家首腦出行會晤的報導,他眼前畫面不停,腦中沒有反饋到一絲訊息。陽春三月的夜晚,他卻覺得如置寒冬。這房子空洞、寂寞而冰冷,難怪她一直喊著說不喜歡,象是座墳場。他對著空氣苦笑,何嘗不是?埋葬他的墳場。

  他想起江寧那間小屋子,溫暖安寧芬芳,那才是她的味道,那裡才是他們的家。腦海里重現那時的種種,每一個細節都不願意放過。她離開足足四年了,渺無蹤跡,他不願意深想她遭遇到意外的可能。執拗的相信她是在哪個地方,曬著太陽,哼著歌。只是因為還在生氣,所以不願意回家。

  即使是墳場,他也甘心在這裡守侯。或者有一天她倦了,突然想起他了,她會發現他在這裡等著她。

  夜深了,他按熄遙控,走向自己房間。

  經過她房間時,他不由停步。猶豫了一下,還是按奈不住渴望,推開房門。

  劉阿姨不知是出於工作的負責態度還是基於感情,房間收拾得很整潔。他拖過她床邊的椅子坐下,眼裡帶著溫暖的回憶細細打量房中的每一寸。枕頭上放著一隻丑怪的毛玩具,他把它拿過來,捧在手上。微煦的笑意早融化了眉眼間的落寞,這個醜八怪叫什麼?波波?波比?身上的毛七零八落的,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有一隻耳朵是後來又fèng上去的,針腳極為粗陋。一定是那笨丫頭自己fèng的。

  他記起那是多少年前?那時候海子還在,叼了這個醜八怪當玩具玩,被她發現後扭身就跑。海子很調皮,跑一會回頭等她追上來,她眼淚流到脖子上都是,仍然堅持著邁著細細的小腿繼續追。後來他幫她從海子嘴上取下來,交給他媽,有處地方被海子咬破了,他媽拿了針線出來fèng,她就在旁邊一直守著,癟著嘴,好象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淚花轉個不停。

  他翻檢手上的熊,在肚子附近找到那處補好的破洞。不由微笑,那丫頭,從小就念舊,小學一年級的作業本都不捨得丟,說是紀念。可是她怎麼又這樣絕情?走的這樣徹底?他在江寧的房子裡發現這隻熊的那一刻便深深了解她是永不會回頭的了。

  他胸中悶痛,闔目回想最後那一次她在他懷裡,仿佛還能感覺到她柔軟的身子柔軟的唇瓣。他太過自大,竟然相信在傷害了她重創了她之後還能重新獲得她的愛。

  在他動用一切力量遍尋她不獲的今天,他的信心日漸枯萎,再不敢奢望能獲得她的愛,或者是諒解。只要能知道她平安就好。

  晴鄉市只是貴西的一個中等城市,機場很小,葉慎暉一行人下了737意外地發現市府的人已經在機場等待許久了。

  他微皺了一下眉。

  前段時間在工作會議上聽到雲梁縣的名字,他當時心中一動,事隔半月方才有了今日之舉。此行未曾通知任何方面,只是作為一次普通的商務旅行,不知道當地是如何得知他們的到訪。

  他退後少許,海陽鋁業的趙榮光明白了他的暗示,便也沒有向接待的人員介紹身後真正的大老闆。待一番寒暄之後,一行人分坐兩部豐田越野,直接向雲梁縣而去。

  雲梁更小。全縣人口不到25萬,有一半都在貧困線下。山多地少是雲梁的特點,但是鋁,鋅的礦資源很豐富,只是限於交通不便,未能得到應有的重視與發展。

  空氣很純淨,葉慎暉站在縣招待所的陽台上遠眺,整個縣城一覽無餘。

  別說遠在濟城的何向陽,就連趙榮光心中都充滿疑惑。考察雲梁當地的礦資源並確定投資方案確實很重要,但是似乎沒有重要到勞駕大老闆親自出巡的地步。他們不知道年前擺在葉慎暉桌案上的一份調查追蹤報告裡提到雲梁這個名字,葉輕眉去年夏天的某日於雲梁一間工商行分理所提取了九千元現金。她的卡上遠不止九千的數額,但是那之後再無她的信用卡記錄。這麼久,她就沒再用過錢嗎?還是——山風拂面,他心下一寒。

  雖然後續的報告說在雲梁沒有發現她的蹤跡,甚至在附近幾個縣公安局都問詢過沒有與她特徵相似的無名女屍,但是這裡是她最後出現的地方,他一定要來看看。

  接下來的幾日,縣委幾位領導帶他們考察了周圍幾座大礦山,葉慎暉把所有的事情交給趙榮光及其他下屬處理,他只是與於建緊隨在後面。當地人搞不清楚他的來歷,趙榮光介紹他時言辭頗為含糊,但是遇到重要的問題總是以眼神向他詢問,所以雖然都在心裡猜忖,行動間也不敢怠慢。

  晚上他與於建在縣城裡僅有的幾條街上四處探尋,甚至還去了照片上那間工商行。他站在門口想像她那天來取款是什麼樣子,為了什麼事,之後又發生了什麼。這麼貧瘠的地方,究竟是什麼吸引了她。於建站在他身邊,只覺得葉先生眉宇間的悽然悲涼之色從未曾見,他不會安慰人,只能陪著他在風裡站了半個多小時。

  在雲梁的最後一晚,縣委領導在招待所宴請海陽鋁業一行人員。雲梁種植業不發達,物產倒是極豐富。席間的幾種野味都是雲梁山中的特產,一時間杯觥交錯,賓主盡歡,只有葉慎暉神情木然。直到席中有一人說起感謝海陽鋁業的支持,感謝濟東,然後又說道:“要說濟東人的性格,還真是古道熱腸,古而有之。我們縣有幾個支教志願者都是濟城人。”

  葉慎暉心神一凜,望住說話的那人。

  那人是縣委分管教育民政的副縣長,這幾日觀察之下,海陽鋁業的趙榮光是晴鄉市委秘書長親自陪同到來的,而趙榮光卻對面前這人異常謙恭有禮,大家都明白此人身份在趙榮光之上,只是互相不點明罷了。此時感覺到葉慎暉眼中的熱切,不禁有些得意,放下筷子慢慢回想地說:“好象有兩個是濟城人,其中有個女娃去年那次泥石流還救出來個小學生。”

  葉慎暉胸中跌宕,隱隱感覺到什麼。濟城,女娃,去年,泥石流,信息在他腦中翻滾好半晌他才鎮靜下來。於是又問是否知道那女娃的名字,那人卻說不知,只是記得事情發生在青雲嶺鄉,具體的要回去查一下。

  葉慎暉一夜未睡,黎明時合上眼朦朧間見到一片殘籍,他跪坐在半乾的泥漿里用手指拼命刨挖著,然後終於露出丫頭半張灰白清麗的小臉,他捧著她的臉象月滿時的狼一般嚎叫。嚇醒時眼角濕滑一片,他急急衝出房間,敲開於建的房門,讓他趕快去縣教育局問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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