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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山裡的空氣也很好,我覺得我在這裡能真切體會到人和大自然更和諧的關係。每一棵樹每一根糙都那麼恣意盎然,象這大山裡的人。我真的很喜歡這裡的人,很真實很實在,雖然不富有但慷慨,為了感謝我讓他們的孩子認字,很多家長都會送東西給我——他們可能不知道國家對我們支教的大學生是有生活補貼的——比如十根玉米,五個雞蛋,一袋紅薯等等,雖然東西不值錢,但那份心意很難得,特別是這裡據說人均年收入不過600元。

  我很享受在這裡教學,也儘可能按照科學的方式來教,我希望如果我離開,我留下的學習方法能讓個別求知慾強的孩子能自學成才。畢竟知識是真的可以改變命運的,多一點知識,就能多一個去掉貧困的機會。

  第一個學期結束後,我沒有回北京的家,而是站在一個旅遊者的角度見識了大山裡的人怎麼過年,很有意思,山里人會走一天的山路,就是為了給某個住在遠處的遠房叔叔拜年,而年禮卻只是二根冬筍。心意,在這裡比什麼都重要,而心意,卻是我們大都市裡最缺的。

  我提了一對白酒也給楊科長去拜年,楊科長很高興,拉著我喝酒喝到半夜,然後大著舌頭說,要我在山裡注意不要參與到山民的家事中,因為絕大部分山里人的老婆是買來的。我大吃一驚,不敢說其實我已經到過每個學生的家中去做過家訪了。但就我所見所聞,還真沒發現有誰的媽媽是買來的。山裡的婦女都那麼勤勞樸實和認命,沒有一個人對我說過牢騷話。無論如何,我感謝楊科長告訴我的好意,我會注意的。

  在山裡的日子過得可真快,真象是神仙日子一般寒暑不知年。等到放暑假時,熬不過媽媽的電話催促,我回了一趟北京。在北京火樹銀花的夜景中,我反而想念起大山裡的漆黑一片,在自己的家中自己的床上,失眠。老媽看我實在混身不對勁,才放我回來。回到大山,呼吸到最清新的空氣,我竟然覺得這裡才是我的家。

  到了第三個學期,我忽然發現楊科長的話是真的,因為有個叫王小平的學生居然有手繪的機器貓。他說是他阿嬸自己畫的,我看了一下,畫的還挺不錯,不過畫面簡單,當然是比不上原版漫畫的了。以我對山里人的了解,他們是不可能有太多機會了解機器貓這種對生活無用的東西的,所以唯一的解釋是,王小平的阿嬸是他叔叔買來的老婆。我記著楊科長的話,沒有問太多。但心裡忍不住會好奇那個買來的女人她會是怎樣一種心態。我回想起兩次去王小平家,似乎都沒見到他的那個“阿嬸”,好象他的叔叔我也沒見過,難道他叔叔並不是和他家住一起?不管怎樣,這個學期我不太敢再去家訪了,因為這種現象對我來說是個難題。特別是在我了解了人口買賣的原因是山里人無法解決的貧困後,我覺得我既然沒有更好的辦法解決他們的婚姻問題,那麼最好就不要破壞他們的現狀。

  一個冬日的午後,我終於見到了王小平的阿嬸。一個非常美麗的年輕女人,雖然大著肚子,雖然穿的和山里其他婦女一樣,但是從她的氣質儀態我敢她肯定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都市女郎。她看著我,沒說別的話,但我知道她希望我幫她,因為她的眼睛在說:“帶我離開這裡。”她的身邊是個年輕的山裡男人,看得出很緊張她,和我說話也十分謹慎。我不敢多留,我不敢看那雙美麗的大眼睛。我落荒而逃。

  從那天開始,我覺得自己很矛盾也很苦惱,知道有人口買賣是一回事,而親眼看到人口買賣的受害者又是一回事。看著一個人,還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在落難受苦,我幫還是不幫她,實在是拷問我的良心。我來這裡是要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如果在這個時候卻撒手不理,我能說自己是個有用的人嗎?對社會有用的人不應該是個畏難不前、沒有正義感的人吧?或者,這是我能當一個英雄的機會,一個救美的英雄。當我終於下定決心要再次去王小平家一探究竟的時候,那個美麗的女人借著王小平的漫畫給我發來了信息:“HELP ME。”

  三十二

  當然不是這麼直接的寫在紙上,她用了一種密碼:跳舞的小人。這是英國偵探福爾摩斯曾經破譯過的密碼,在我手邊的《福爾摩斯全集》里就收錄了這個故事《跳舞的小人》。表示“HELPME”六個字母的六個跳舞小人被那個女人小心的畫在漫畫格之間,不認真看還會以為是花邊。我承認從那天以後我每天都留意王小平的新漫畫,沒想到,果真被我等到了。我緊張極了,不知道王小平的家人有沒有察覺,但看到那個女人陸陸續續又發來了信息,我想,他們應該沒有發現。

  因為漫畫格間的空間有限,她每次只能留不超過七個跳舞小人的信息,所以等到我確認再沒有新信息傳來,已經又過去了十多天。我翻譯整理了一下,她傳來的信息如下:

  “救救我。”

  “救救我。”

  “左芊。”

  “左志剛。”

  “1390731****。”

  看來她把她自己的姓名和家人的姓名以及聯繫方式告訴了我。可惜在大山里我的手機也沒有信號,看來只有等我離開這裡以後再幫她聯繫了。我很想在漫畫上回她一個信息“OK”,但這種打糙驚蛇的行為我最終還是放棄了。

  於是我按照原定計劃先安排好期末考試,打包好行李,在許多學生的依依不捨中離開了大山。我以為我會淚灑學生的送別會,但因為記掛著那個女人的事,我幾乎是迫不及待的登上了楊科長來接我的車。等我熬過一級又一級教委的感謝會、送別會,終於我可以一個人呆著的時候,我撥打了那個電話,但奇怪的是電話總是“暫時無法接通”,難道那個叫左芊的女人給我的號碼是錯的?應該不可能。難道我把一個號碼翻譯錯了?一想到我的一個小錯誤可能會誤了一個年輕女人的一生,我冷汗直流。但這時我已經在去成都的路上了,暫時是無法回頭了。於是我不死心,不斷地撥打那個號碼,手機撥不通就換座機,換公用電話,但始終是接不通。我死心了,但又不甘心,於是我在去北京的火車上發了一個簡訊:“我知道左芊女士的下落,想聯繫左志剛先生。”

  很快,電話回過來了,是個男人,表示自己是左芊的父親左志剛,然後冷靜又不失熱切的跟我打聽消息。我儘可能客觀的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訴了他,特別是左芊懷孕的特殊情況。電話那頭沉默了一陣,然後他說“謝謝”,表示希望能和我見面表示感謝。我知道他的意思是酬謝,但我不需要,我婉拒了他的好意,他還是表示我一旦有任何困難可以打這個電話聯繫他。我戲謔的說我之前一直沒有撥通他的電話,他說因為對陌生號碼做了屏蔽。我笑,看來這個左志剛是個位高權重的人。雖然後來我沒再聯繫左志剛先生,但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會猜想事情的後續發展。

  第二年國慶節,公司同事約我一起去湖南張家界旅遊,我借著在長沙落腳的機會,還是去看了一下那個左芊是否已經回家。情況和我猜想的差不多,只是沒有想到回到都市裡的左芊會那麼炫目,一身時尚,一點也看不出曾經在大山里落魄,也看不出已經做了母親。這樣一個迷人的女人,失去她會是怎樣的難過,我猛然發覺我從沒考慮過那個買下左芊的男人的感受,得到然後又失去,應該會比從未得到過更加痛苦吧。我是不是在救助過程中傷害了另一個人呢?

  左芊的家人又想酬謝我,我幾乎推不開,後來我只好說,收下你們的酬謝會讓我的良心之舉打折,他們這才作罷。回到北京後,對那個可憐的山裡男人的歉疚讓我無法安心工作,我只好向公司請假,對父母說明情況後再次來到了大山里。

  楊科長對我的到來很吃驚也很高興,熱情的接待了我,不等我問,他就滔滔不絕的說我走後他找了一個本地的初中生臨時頂替,總算把學校維持下來。然後又問我是不是打算再來支教。看他的樣子,看來我幫左芊的事他並不知曉,也許沒人知道是我幫左芊通風報信吧。辭別楊科長,我到山裡學校去偷偷看了看,又到王小平的家門口溜達了一回,一切都很正常,看不出左芊離開的影響。我鬆了口氣,如果買下左芊的男人又再找了個妻子,我就可以徹底安心了。可是這事我不敢問。在山下的鎮子我停留了兩天,遇到了幾個學生家長,大家都對我很熱情,又勾起了我對大山的嚮往,或許我真的可以再來支教兩年。

  我在汽車站候車的時候,突然有個人衝過來,對著我的臉就是一拳,打得我眼冒金星,還沒緩過來,我的肚子又挨了一下狠的,我疼得半天出不了聲,然後好幾個人圍著我拳打腳踢,打得我幾乎暈過去。楊科長還沒有走遠,連忙跑過來把人拉開,問他們為什麼打人。一個人用方言說了一大通,楊科長立刻問我:“你給人家老婆家裡通風報信了?”原來如此,看來買左芊的那個山里人找我算帳了。我沒有說話。楊科長嘆了一口氣,轉過身說了幾句話,一個高大的男人推開楊科長陰鬱的走過來,問我:“是你,對不對?是你告訴芊芊的家裡她在這裡,對不對?”我努力抬頭看,依稀就是那個買左芊的男人,只不過和上次見面時相比,他瘦了很多,混身一股暴戾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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