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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帝直言:「爾等如今覺著幸福,是因為你們剛嘗到甜頭。你們以為,本帝何以在天界限情?情,是劈在你身上的斧頭,是砍在你心頭的劍。它會帶來仇恨,帶來殺戮。若天上諸神都玩忽職守,甚至為了奪愛大打出手,天界將遭來大亂。天界亂了,六界何談安生?」

  對此,無跡便劈頭蓋臉給他反駁了回去:

  「心惡者,無情照樣為惡,他不能算計情人,還能算計友人,算計親人。只要心存歹念,就算你把他關到八寒地獄,他也有一萬個計劃去殺戮。」

  因為這句大逆不道的話,無跡原本禁足十年的懲罰,改得跟他一樣了。

  天帝說,要讓他們親自嘗到背叛,嘗到由愛變恨的痛苦,他們才會悔悟,才會回頭。

  在那一世,白祭名為邵慕白,雲起名為段無跡。這名字起得不錯,是命格星君特意寫上去的。因為他曾偷吃了白祭兩壇冰玉白,這倆名字,就當他法外留情,贖兩分罪過。

  名字雖可做主,命格卻是天帝說了算的。

  那一世,對無跡百般呵護的白祭一反往常,成了個無情愚蠢的貨色,直到臨死之前,他才恍然明白,他愛的,顧惜的,並且辜負了的,究竟是誰。

  但去人間體會了一段艱辛百態的真情,他不悔。那些辛酸流淚的苦,亦加深了他的愛。

  情雖苦,千萬人往矣。

  好在,後來有個叫「萇夕」的狼妖挑了天規,讓天帝心甘情願改了天條。他們往後可以坦然相處,再無顧慮。

  更好在,他穿過前世鏡,顛換了人生,重來了一回。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們前世的人生,除了深負愧疚的他自己。

  一世天上,兩世人間。

  只有他知道。

  在這長達千年的記憶中,他逐段逐段地撿起,一丁一點放入心頭。

  他瞧見,那個他在心尖放了幾百年的人,吃醉了坐在銀花樹下,輕蔑地看了他一眼。

  他瞧見,皎潔月光之下,那人敲開他的門,說:「你就叫『慕白』,剛好我喜歡你,『慕』還有喜歡的意思,兩全其美。」

  他瞧見,漫漫晚霞中,身後的天兵身披重甲烏泱泱蓋了半邊天,那人卻無比貪戀地望著夕陽,說:「看完再走。」

  那個披著素淨衣裳的人,曾在他胸口插了一把刀,說「邵慕白,你沒有良心」。也曾在燭光熹微里抱著他埋怨「你嘴上說著愛我,卻從來不吻我」。還在蓬萊仙島外的一塊浮石上深深望著他,說,「你就是我的神」。

  這個讓他忘不了,放不下,從第一眼就註定要糾纏他一輩子的人,將他的魂魄寄在仙樹之上,守了他一千年。

  好在,如今能見面了。

  所有記憶恢復之日,便是他甦醒之時。

  力氣逐漸入體,四肢也漸漸有了質感,不再輕飄飄的,仿佛一陣風都能吹散。

  天外那棵浮石上歪歪倒倒幾近死亡的樹,今年突然長葉子了,樹幹也變得粗壯,讓段無跡能安心靠上去,不用擔心它被自己壓斷。

  那日,一陣清風拂過,曲折的樹枝漸漸收攏,變成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緊接著,樹幹由彎變直,由粗變細,一群仙鶴飛過之後,在它周圍吹來了幾層白雲。待雲霧散去,原本的樹已經不見了,巴掌大的浮石上,突然多了一個人。

  他坐在那棵樹原來的位置,似乎是取而代之了。

  若這場景被人看了去,免不了要驚恐失色。但始終靠在他膝上午睡的人,卻絲毫沒有感覺。

  邵慕白垂眸,看到他被柔軟的青絲覆蓋的頭頂,一時感慨萬千。他困在樹里一千年,每年每日段無跡都陪在他跟前,近在咫尺,他卻觸摸不到。

  如今,他的無跡就枕在他膝上,如一千多年前在夕陽下一樣,沒有擁抱,沒有親吻,只是簡單地靠在一起,便仿佛得到永生一般。

  浮石上的紋路宛如年輪,仿佛用刀刻上去的一般,清晰無比。空氣中偶爾傳來兩聲仙鶴的鳴叫,被薄雲層層過濾下來,便也有些朦朧,如夢裡出現的一般。

  他堪堪抬手,感覺清風颳過指縫的細微的力道,這螞蟻爬過似的輕微的觸感,竟讓他紅了眼眶。他確定這是真的,才顫抖著手,輕輕放在段無跡頭頂。細軟如蠶絲,這感覺跟從前一模一樣。

  段無跡睡覺一向比較淺,頭上傳來壓迫感的那一下,他便從夢中醒了過來。

  很奇怪,這是一個人的手,更奇怪的是,他折回天界一千年了,居然有人敢用手摸他的頭。

  於是他抬頭,望向這手的主人。

  眼神剎那間相撞。

  斧鑿的臉,墨染的眸——是他思慕了一千年的人!

  接上對方的眼神,邵慕白展顏一笑,道:

  「無跡,你的慕白回來了。」

  ——如果這次真有什麼萬一,我做你的大俠,你做我的小魔頭,如何?

  ——你,永遠是我心裡的神。

  蓬萊島的紅葉李開了花,前後三千聚在一處,宛若紅霞灼灼。如今東風一過,花瓣紛飛,像極了高原藍湖上成群遷徙的紅鳥。陽光在花瓣之間的縫隙漏下,化成萬千個小小的光斑在他們身上遊走。

  流光簌簌,落英紛紛,這是他們天上的初見,亦是人間的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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