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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淨蓮與我同思惑法師同行九域封禁,我不知曉其存在,思惑法師卻已知曉了,彼時他們恐怕已經互道了身份,其後我為險境所困,淨蓮為了救我百般求索,尋到了那毀三界的魔頭藏身之地。”

  “魔頭?!”善靜立刻重複道。

  “不錯,那人乃關押在天人宮地下之囚,卻被西片區以擅長化形的道修救出,其後為禍三界,妄圖掌控鬼界忘川輪迴,卻被淨蓮撞破。那魔頭的肉軀為因果所累,已將腐朽,他便以陰魔之法,鋌而走險抓走了九域封禁所有的佛修子弟。”

  “此事我倒是知曉的。”佛修子弟失蹤的消息隨著鬼門即將打開的噩耗由葉未雙吩咐的和鳥傳遍了三界,善靜身賦修為,自然也看到了天邊引吭高歌的那一頭火燒成般的和鳥。當時他為善靜憂心了許久,他那師父卻道:“佛祖自有法眼。”

  “那魔頭以因果最清淨的佛門之身煉作人傀作鬼門基柱,更躲開了天道責罰,他本欲圖奪舍我的肉身,以偷天換日,拋棄一切果報……只可惜,被淨蓮阻斷。淨蓮為了救我,以身飼魔,將自己的肉軀祭給了魔頭。”

  “阿彌陀佛!”善靜心中一駭,忙道,“那為何淨蓮師又成了魔頭?”

  緣空又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淨蓮的肉身雖祭給了魔頭,魔頭將其作自己的新魔軀百般損毀,卻不想淨蓮的魂魄未曾消散,還留給了思惑大師一塊女媧石。思惑大師因而震怒,以前塵冢中開悟的境界一舉突破,登神成佛。”

  “那魔頭縱然是設法抵消了因果,卻也逃不得佛的懲罰,”善靜感慨道,卻又疑道,“只是,思惑大師既然成了佛,怎卻未離開三界?”

  緣空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思索究竟如何說、要不要說。他在善靜的目光里緩緩地道:“思惑大師未破開三界離去,只因淨蓮的魂魄還在,不曾消隕。他要將那魔頭斬去……”

  “思惑大師斬那魔頭難道不易?”善靜想了想,又道,“是了,思惑大師慈悲,將魔頭帶到了此處,為了不傷及淨蓮師的魂魄,才不將其斬了,反倒是慢慢消磨了怨氣與陰魔氣,花了幾百年才離開。”

  緣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道:“非也……”他的目光看向了漸漸顯出行跡的蓬萊山,同那蓬萊山上的浮屠閣。

  “思惑法師不離開三界不是因為未曾斬殺那魔頭,魔頭當不住思惑法師一道金印……思惑法師是……為了淨蓮。”緣空垂下眼睛道,“魔頭彼時已死,卻留下了淨蓮承受這陰魔之軀,承受了魔頭所有惡果。我師父說,思惑法師不忍讓淨蓮下一世受果報之苦,這一世便要陪他將所有因果消淨。”

  善靜愣了好半晌,緩緩道:“阿彌陀佛。思惑大師慈悲。”

  小舟靠了岸,蓬萊仙山近在眼前,緣空邁出腳步踏上蓬萊之土。浮屠閣在一片雲霧繚繞之間若隱若現。

  “我師父還說,淨蓮的魂魄原本不全,連陰陽簿都上不了。思惑法師成佛那一日,他的陰陽簿便補全了。”

  善靜又愣了愣。他追上緣空道:“那淨蓮究竟是人是鬼是魔還是妖?”

  “他上了陰陽簿,”緣空說,“自然是人。”

  ——

  浮屠閣七層,每層七個斗室,統共四十九間。浮屠閣里的和尚修為高深,比緣空都要高深一些,恐怕是在佛的指點下度了幾百年的緣故。

  善靜本以為浮屠閣當是佛光普照,鶴鳴繚繞,卻不想浮屠閣清慡有餘,佛氣卻是一點也不足。沒有佛像,亦沒有講堂,所有子弟散座,唯獨可看的只有浮屠閣頂端的囚室。只是那個囚室里一個蒲團、一面書架、一盆蘭花、一盞香爐,除了四個鐐銬外絲毫不似囚室。

  “這邊是當年囚禁魔——淨蓮師的地方?”善靜只覺得不可思議。來前他以為此處必然酷似地獄,途中他覺得不似地獄,卻也比得萬分痛苦之地才能洗淨魔軀,卻不曾想過竟是這般模樣。

  一同前往浮屠閣的人不知幾千幾萬,同時上島的卻總是只有十人。善靜問得委婉,卻有一道修道:“那魔頭竟然住得這樣好?”

  領路的和尚冷漠地看了一眼那人一眼,一言不發。

  那人身旁的人道:“可不是好,是極好,你且看這浮屠閣上下,連一尊佛像都沒有,這究竟是鎮壓魔頭還是唯恐傷了他?”

  前頭的那人嗤笑起來。

  那兩人笑聲未畢,聲音在半空變了調,整座浮屠閣仿佛一口被震響的青銅大鐘,“哄”地發出一口嗡鳴,一道無形的靈壓從那囚室向四面散開,獨獨將那二人震出了樓閣外!眾人皆驚愕地向外看去,卻見這塔身外模糊顯出了一道佛像,赫然是足有七層塔高的無上尊佛!

  先前為眾人所不覺的佛氣驀然升騰起來,濃重的佛氣幾乎帶了些壓力,充斥著整座浮屠閣,擴散向整個蓬萊仙島!

  善靜連忙在心底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緣空也立刻豎起了掌來。其他人噤若寒蟬,有樣學樣地雙手合十。卻見領頭的和尚見怪不怪,立掌行禮,緩緩地道:“浮屠閣不曾有魔,唯有佛。”

  “思惑法師不忍後世對淨蓮師有所誤會,竟將一道佛身留在此處警醒他人,實在有大慈悲,大智慧。”善靜待離開了那囚室,不禁低聲感慨道。

  緣空欲言又止,看了他好幾眼,終究沒有說話。

  待得將所有人送出浮屠閣,領頭那和尚忽地對緣空揮一揮手道:“這位師弟請留步。”

  緣空一愣,跟上那和尚,卻見那和尚從懷中取出一個匣子,交給緣空。

  “這是——”

  “此乃淨蓮法師圓寂前所留之物,囑託浮屠閣將此物交託給自在天緣空師弟。”

  緣空將匣子打開,卻見裡面一串漆黑的佛珠,一十八顆,竟是同那人當年的兵形一模一樣。那匣子裡還有一句話,一看便是糙糙寫成,緣空都能想到那人寫時是怎樣一番愜意而不耐煩的模樣。他想必就不正經地坐在那蒲團上,蒲團放在窗邊上,他看著外面的鶴,架著自己的腿匆匆落筆:

  ——小和尚,我欠你一串佛珠,還給你了。

  第220章 直到世界盡頭

  “須菩提!於意云何?佛, 可以具足色身見不?

  不也,世尊!如來,不應以具足色身見。何以故?如來說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可以具足諸相見不?

  不也,世尊!如來, 不應以具足諸相見。何以故?如來說諸相具足, 即非具足, 是名諸相具足……”

  斗室里一片昏暗,金剛經的聲音斷斷續續,從沙啞的喉嚨里一點點淌出來。

  白髮的男人癱軟在蒲團上,衣襟汗濕,渾身痙攣。他的手裡捏著一部竹簡刻的經, 手指指尖已是發白,卻沒有鬆開經書。

  他的對面盤腿坐著一個和尚。那和尚比俗世的公子更為俊俏, 眉目深刻,面孔里透出一股肅然。

  “啊……”白髮男人呻吟了一聲, 從肺腑里呼出一口氣, 然後鬆開了手指。那經書從他手指尖上滾落下去,只聽到男人低低地有氣無力地叫喚道:“水……”

  盤坐的和尚睜開了眼睛。

  “你還需再忍忍。”

  白髮男人的脖頸上有金字一閃而過,他虛弱地眯開緊閉的雙眼。那雙眼睛已不是最初那般血紅。他用那雙暗紅色的眼睛盯著起身去取水的思惑。

  思惑穿著白色的袍子,同他一樣,周身不佩戴任何佛物。這一整個斗室里都沒有任何具有佛氣的東西, 但是賈科卻面對著這世間唯一的一尊活佛——思惑。

  思惑已不是這三界的人了,但他卻強留在此處。也許佛修同道修不同,思惑留下卻沒有遭到任何天譴。他為了斷絕一切可能同世人有的因果,把自己閉在了浮屠閣,把蓬萊閉在了東海。

  思惑用一隻茶杯盛了陶缽里的清水,將那茶杯送到了賈科面前。

  賈科支起了自己的手肘,大咧咧地半躺在地上看他。

  思惑見賈科沒有伸手的意思,頓了一下,便俯身將杯盞湊近了他的嘴唇。賈科的舌頭一勾,像是貓一樣用舌尖舐了一層水去,又舐了一口。

  他的舌頭舔進了思惑的掌心,低低地道:“忍不住了。”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思惑濕漉漉的掌心裡,叫思惑差點灑了那杯盞。他的面孔上卻一片平靜,道:“還需一個時辰。”

  “不需一個時辰,半柱香便夠了……”賈科的面孔湊近了思惑的手掌里,身體支起,又緩緩將臉埋在了對方的脖頸中,低聲曖昧地吐字。

  思惑抬起了手掌,卻沒有扶住賈科,他立掌在胸前,開始中正平和地念道:“……如來,不應以具足色身見。何以故?如來說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

  賈科的臉色一變,眼底的血紅猛地暴起,似乎要做掙扎,卻被更多的自他脖頸下延伸出的金字強行壓下!思惑念的經同賈科念的效果可大不一樣,密密麻麻的金色經文很快爬滿了賈科全身,他的手指上都纏繞著小如蟲蟻的文字,像是扭曲的圖騰。

  賈科的全身再度扭曲起來,他的臉色煞白,雙眼時而血紅時而漆黑。經文烙印進肉體裡,一寸寸血肉烙進去,將每一條經脈都包裹、炙烤。

  賈科的額頭爆出了青筋,手像是利爪一般攥緊了思惑,將思惑的肉軀摳出了血來!只是賈科一碰那血,手指便冒出了煙,叫他吼叫一聲觸電般地鬆開了手。

  “不要……不要了……”蜷縮在地上扭曲身體的男人發出了悽厲的哀求,痛苦將他剛剛喝下去的水再次蒸騰出來。

  思惑知道那有多痛。

  有如十八層煉獄裡被焚燒、鞭撻、抽筋。是人才會承受的諸般痛苦。賈科的魂魄是思惑的半身,他沒有完整的魂魄,就像一個人的三魂六魄被攔腰斬開,變成兩半,比尋常的魂魄都要脆弱些。是以他才會承受這般苦楚,這般劇痛。

  思惑卻不能停。他是施刑者,也是受刑者。

  他們要在這裡囚上幾百年,要時刻囚住賈科的陰魔之氣,那魔氣會讓生出七情六慾的賈科有各種各樣唯有人才會有的想法。他痛苦、絕望、失去神智。他曾從窗口躍出,想要一死以逃脫痛苦,也曾想殺了思惑來掐斷痛苦的源頭,更嘗試過無數種自殺的法子,卻都沒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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