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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把電燈打開,收拾必須利索些。  我警惕地環視一下四周。我襯衫上黏糊糊地沾滿了他的血。房裡有個西服櫥。  我小心地打開櫥門,取出一件新襯衫穿上。然後一股腦兒把沾上血的東西都包在報紙里。我決定製造一個強盜搶劫的現場,先把保險柜打開,裝成曾在裡面翻找過東西的樣子。我從西服櫥里取出藤崎的手套戴在手上,然後弄亂保險柜里的東西,把文件之類甩在柜子邊。  我還用手帕把所有的指紋擦掉,凡是沾血的東西統統帶了回來。  當我打算離開房間的時候,電話鈴響了,那金屬的響聲針一般地扎在我的心上,我沒命地奔出房間……  也許只有弓子曉得兇手是我。翌日,我收到她一封信。白便條的正中只寫了一行字:「再見了!」  又過一天,我得知弓子已經自殺。  她連一份遺書也沒留下。但是,對我來說,這已經夠了。「再見了!」——她想說的一切都寓意其中了。  弓子,正如她曾對我說過的,化為一隻飛鳥,消逝在我不能問津的茫茫太空。  我最大的苦痛,是讓別人被當作兇手,承受了處決;而我無勇氣來坦白自己的罪行。  我憎恨自己的卑怯。我身上的這種卑怯、無恥,從何而來?我……  手記在此以後,盡寫些看來是每天記事時即興想到的哲理性的感嘆和自嘲的語言。  這些就不重要了。只是城川剛一讀完整本手記後,黯然失神地喃喃低語;低語中,如下的話卻有必要記錄下來:  「……錯判,……用法律殺人,……誰來裁判我呢?……」第七節第二天起,城川剛一稱病不再在法庭露面。  他躲在書房裡,誰也不見。人們自然地把這和道夫的死聯繫起來,意外地感到一貫冷冰冰的城川剛一竟然有如此深厚的舐犢之情,甚至對他產生了好感。城川夫人也是這樣深信不疑。  一天,城川剛一破例走出了書房,對夫人說:  「我想立即見一見大池博士。按理我該去拜訪他,可身體有點不舒服,想請他枉駕來這裡。打電話太失禮了,還是你到博士府上去一下,然後和他一起來,……」,  雖說以前從未有過這種事,但夫人還是叫車去了博士家。在家的大池博士聽了城川夫人的話,儘管感到有些蹊蹺,還是馬上坐上了候在門外的汽車。  「城川多半由於兒子的不幸而一蹶不振,他不是那種意志軟弱的人。可是,……太太,你也該勸勸他振作起來。」  「說的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近來總避免跟我講話,……」  「是啊,這可不行啊I今天得喝上幾盅,讓我來把他的愁雲一掃而光。……」  可是,數十分鐘後,夫人和大池博士卻發現城川剛一吊死在書房的一個角落裡。  看來是深思熟慮的自殺。而且看上去感到有點異樣,原來城川剛一的身上穿著法衣。  神聖威嚴的法衣和戴在頭上的法冠,越發增添了屍體的可怕。  「已經不行了,……太遲了,……」  大池博士熟練地摸了摸屍體的幾處地方,後退了一步。他憑著多年的經驗,曉得已經沒救了。  「你瞧,這是……」  夫人用顫抖的手從桌子上拿起一個厚厚的封套遞給博士。封套面上寫著粗大的字跡:「大池忠郎博土敬啟」。  博士急忙開封。  夫人這時精神恍惚地憑靠在椅子上,茫然失神的目光落到丈夫的屍體上。  這是一封遺書。但是,它同往常被稱為遺書的東西卻大相逕庭。在這封遺書里城川剛一詳細敘述了有關鈴木正三錯案的始末,根據道夫的手記,明白了親生兒子犯罪殺人的事實,說明了除自己裁決自己外已別無他途。他還在末尾說:「祈公諸天下,以下官之昧闇示百姓!」  除此之外,城川剛一還在遺書後附上了判決書,記述了自己的瀆職行為和應該自盡的理由。  城川剛一自己判處了自己死刑!  穿上法衣大概是表示法官城川剛一伏法!  下面,全文揭載城川剛一自己擬寫的判決書。原文使用昭和初年法律呈文的日漢混用文字,今略事加工,以便閱讀。  判決  XX地方法院法官城川剛一  明治X年X月X日生  對上述「鈴木正三殺人案件」的錯判,作以下判決。  主文  判被告城川剛一死刑。  理由  被告城川剛一在任XX地方法院法官期間,審理涉及鈴木正三的殺人案件。  此案的特點是嫌疑犯始終堅持自己無罪。  檢察官提供一切情況和證據後,由主持公審的法官判定。固然,檢察當局確認該犯有罪,但被告城川剛一法官仍應審慎訊查。  鈴木於公審時,申訴自己無罪,並堅信真正的罪犯終會暴露。判定此案確實相當困難,然城川剛一法官卻依據不可靠的心證,採納了檢察當局所提供的情況和證據,宣判鈴木死刑。謹案,城川剛一法官所用的方法,在手續方面,無可非難。可是,宣判鈴木死刑卻有問題。  「疑而不決」,這是一句古訓。為了顧及被告利益而暫且置疑,是一條訴訟原則。它是體現了「寧可放走罪犯百名,也不冤屈一個好人」的這種現代法制精神,也就是說先輩的格言就預見了「錯判難避」。  如城川道夫手記所述,本案另有真正的罪犯。而鈴木之刑業已執行。城川剛一法官的宣判,把一個無辜的人送上了斷頭台。那善良的冤魂,千呼萬喚,難以招回。  如若城川剛一法官不是選擇死刑,而是判以有期徒刑,就算是錯判,畢竟可以救得一條生命。誠然,城川剛一法官的裁決是有法可循的,但也決不能超然法外!死者無法再進行控訴,法律又不追訴城川剛一法官。這不是要讓流逝的時光把此案悄悄地埋葬嗎?  在這種情況下,怎麼能叫冤魂安息呢?因此,城川剛一法官不待降法,不得不對自己實行裁決。  據以上「主文」所述,對被告城川剛一宣判死刑。但,堅信日本國的死刑制度,自此以後將被廢除;被告城川剛一的死刑,應作最後一案,列入我國的死刑記錄。  昭和X年X月X日  XX地方法院第一部  主審法官城川剛一  讀罷長長的遺書,大池博士方才注意到身旁椅子上放聲慟哭的城川夫人。  「太太,真是太不幸了。看來不必請醫生了,就請驗屍的檢查一下吧,……」  夫人聽到後,無力地站起身,說:  「先生,我丈夫為什麼自殺?他給先生寫了些什麼?」  大池博士慌慌張張地把遺書塞進口袋。  「沒什麼,你還是不看的好。城川先生寫的,連我也弄不清。簡直是一派瘋話。」  「啊?那麼,我丈夫……」  「一點不錯。」很遺憾,文字支離破碎,不是正常人的話,……」  「可他直到我出門還……」  「常有這種事。城川先生是猝發性精神異常。太太,城川先生瘋啦!」  大池博士眉頭紋絲不動,面部毫無表情。  他說完,以銳利的目光盯視著身穿法衣,懸掛在那兒的城川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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