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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停想去恭州烈士陵園。這是他從1009塑料廠爆炸案之後,第一次主動提出這個要求。

  嚴峫倒不是不願意開車帶他,主要是醫生說江停心腦血管還很虛弱,無法經受太大的情緒波動,呂局也覺得從江停的表現來看他很有可能在墓碑前厥過去。直到天氣更暖和了一點,四月中旬之後,複查結果下來非常不錯,嚴峫才終於在醫生的許可下帶著江停出了門。

  跟文藝作品渲染得不同,他們抵達陵園時不僅沒有陰天細雨,也沒有愁雲慘霧,相反天氣還很好。樹枝梢頭嫩芽萌發,一簇簇小花在青青草地上迎風搖曳,連灰沉沉的墓碑石都反射出經年溫潤的微光。

  嚴峫說:“我給你找個馬扎坐會兒吧,你哪能站那麼久啊。”

  江停不言語,抱著花束在十幾座墓碑前來回走了幾圈,不知道嘴裡在喃喃地念叨什麼。半天他終於走不動了,提起褲腳席地而坐,長長吁了口氣。

  “行,我單獨待會兒,”他隨意道,“待會我出去找你。”

  嚴峫拍拍他肩膀,從兜里摸了根煙叼在嘴上,單手插在褲兜里出去了。

  刑警是和平年代裡最危險的職業之一,越是老刑警越能見識到這世上邪惡的人心能有多惡,善良的靈魂能有多善,生命的存在有多可貴,死亡和離別又來得有多輕易。

  正因為生命太脆弱易消逝,所以才要用期待重逢的心態來告別逝者,用嚴刑厲法來保護生者。

  嚴峫走出陵園,深深吸了口混合著草木清新的空氣,突然感覺到口袋裡手機在震。

  “喂,呂局?”

  余隊提出病退,嚴峫正式接班也被提上了日程。升上正處以後就算中層領導崗了,也不方便罵了,呂局跟魏副局好像要逮著這最後的幾天功夫把下半輩子罵夠本一樣,現在只要看到他就忍不住要摞袖子,導致嚴峫對接兩人電話產生了相當大的心理陰影。

  “你在哪兒招貓逗狗呢,恭州?”

  “………………”

  嚴峫還沒來得及爭辯這特麼是你親自批假的,只聽呂局繼續道:“部里對江停的處理意見批下來了。”

  嚴峫面頰一緊:“怎麼樣?”

  電話那邊有氣流涌過,聽上去像是一口悠長的嘆息,呂局說:“到最後還是多虧了老岳啊!”

  在江停所有可能觸線的點當中,槍殺齊思浩倒不算非常嚴重,因為他當時已經投靠了黑桃K,並向毒販出賣了嚴峫的存在,所以這一點是有可爭議之處的。真正嚴重的是他早年剛入警時為吳吞辦過的一些事,以及後來被黑桃K吩咐掩護過的幾個拆家——胡偉勝就是其中一例典型;以及1009事件後江停“殉職”,恭州上層個別大老虎順勢把自己辦過的事栽給了他,現在已經完全說不清了。

  雖說是有功過相抵這麼一說,但具體功算多少,過算多少,這裡面的水非常深,扯起皮來那簡直是一個沒完沒了。

  S省廳、建寧市局和恭州市局三方扯皮兩個月,最後終於驚動了公安部。四月初,公安部派人徹查,調出大批十年前的舊案卷,在清查江停早年辦案的違紀之處時,搜出了很多他被栽贓的證據,於是順藤摸瓜以光速逮捕了兩名已退休的市委領導;之後部里再往深入查,就發現江停早年的一些紕漏後來都被人用各種手段補上了。

  ——是岳廣平。

  江停向岳廣平坦誠自己的身份,並提出1009行動計劃之後,這位老局長悄無聲息翻出他早年所有有問題的案卷,補上了批示和簽字。他這麼做這等於是把鍋扛到了自己身上,雖然補批示的合規性不足,但萬一將來某天江停被人非議,岳廣平便能作為屏障,為他圍起最後的一片緩衝餘地。

  逝者已去,餘蔭尚存。在這些舊案卷被曝光之前,沒人知道岳廣平曾經做過什麼,甚至連江停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身後始終有一雙衰老有力的手支撐著無形的保護傘。

  “公訴不至於,黨內嚴重記過免不了,回頭讓江停自己引咎辭職吧……”

  那事實上就是開除,他不可能再穿上制服回到警察的隊伍中去。但比起公訴入獄來說,這個結局已經算非常好,甚至值得慶祝了。

  “……我明白,”嚴峫默然良久,感慨道:“好,沒關係……我去跟他說。”

  呂局叮囑兩句,掛了電話。

  嚴峫攥著手機,深吸一口氣定定心神,舉步走向開春綠意盎然的陵園。他皮鞋輕輕踩在柔軟的草地上,穿過重重蒼灰石碑,站定在江停身邊,低頭迎著他明亮的眼睛笑了笑。

  “是這樣的,剛才呂局打來電話,他說……”

  碧空瓦藍如洗,流雲飄絮飛轉,一縷光線破雲而出。隨即千萬金光就像天神射出的黃金利箭,於塵世中貫穿天地,照亮了祖國西南廣袤的山川、河流、城市與村莊。

  恭州烈士陵園中,重重松柏蒼翠挺勁,無數石碑屹立向天。

  江停把臉埋在掌心裡,儘管竭力壓抑卻無法控制住顫動的肩膀,滾燙的熱淚從指縫中滾落,一滴滴打在掩埋著戰友忠骨的黃土地上。

  嚴峫用力把他拉過來,把他額角按在自己肩頭,長長嘆了口氣。

  杏花如雨,紛紛颯沓,拂過成排安詳靜默的石碑與江停通紅濕潤的眼角,在風中旋轉直上天穹。

  ……

  一年後。

  晚上九點半。

  建寧市泰平區禹城路一小區平房內,地上鋪滿了勘察板,刑事拍照的咔擦聲不絕於耳。拎著手提箱的苟利帶人匆匆趕到現場,警戒線外擠滿了指指點點的好奇人群,實習警察不時驅趕吆喝兩句。

  “怎麼樣嚴哥?”韓小梅面不改色,沖屍塊揚了揚下巴。

  “我就知道劫匪會因為分贓不均內訌起來,但能鬧出人命還他媽真沒想到。”嚴峫接過出警備案板簽字,頭也不抬吩咐:“立刻發協查通告給火車站汽車站高速公路收費站,交警大隊調今晚六點到九點間禹城路北段監控視頻送交物證技術組,馬翔!那批失竊鑽石的腰碼拿來給痕檢作對比!我二狗呢?法醫到位沒有?”

  “誰是你二狗!”苟利怒吼:“叫苟主任,主任!”

  嚴峫笑起來,探頭望向門外:“哎,你們江老師怎麼還沒到?”

  一輛車從遠處駛來,於眾目睽睽之下,緩緩停在了小區大門口。

  建寧警院偵查系江副教授躬身鑽出車門,一手插在口袋裡,一手攏起風衣衣襟,在紛紛議論中快步穿過人群。實習警早就習以為常,隔老遠就笑著向他打招呼,遞過手套鞋套,殷勤地為他抬起警戒線。

  江停道了謝,抬頭正對上不遠處嚴峫含笑的注視。

  沒人能看清江停眼底湧起的那一絲笑意,他戴上手套,迎著紅藍交錯的閃爍警燈,大步走向了犯罪現場。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

  下周來看番外

  《破雲》連載七個月,是我最長的一篇文了,非常感謝一路陪伴過來的讀者,你們的支持、鼓勵和意見早已成為了本文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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