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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喜形於色,就只聽黑桃K笑問:“可是憲法規定了國家疆域的完整性和不可分割性,你眼前這片山區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不是我的,怎麼送給你呢?”

  王鵬飛:“……”

  姓王手下的所有人表情都精彩無比,要不是老蔡跟在後面推著,王鵬飛能一跤從半山坡上摔下去。

  聞劭笑看江停,眼底亮晶晶的。

  江停被他一條手臂緊攬在身側,就像來時一路上那樣,甚至連抬一下手都有無數人盯著。但他仿佛並不介意這無聲的桎梏,只迎著聞劭的目光笑了笑:“你想給我看什麼?”

  “你急麼?”聞劭不答反問。

  江停說:“不急。”

  聞劭向前揚了揚下巴:“那你這不是已經看到了?”

  這時他們已經爬上陡坡,前方是半山腰遼闊的空地,臨時廠區已近在眼前。

  深山老林里顯然無法構建出磚石混凝土建築,庫房是用高強度鋁合金框架和強化PVC篷布建成的,雖然還是稍嫌粗糙,相較於大多數隱匿在山區的簡陋製毒作坊來說,這已經是相當穩固穩定安全生產的典範了。尤其是塗成暗綠色的篷布外層和地基軌道,遠遠望去和漫山遍野的蒼翠混為一體,哪怕用航拍都很難發現蛛絲馬跡。

  “看見了嗎?

  沒人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江停遲疑著點了點頭。

  “嗯,就是這個。”聞劭笑吟吟地,招了招手:“——秦川。”

  秦川走上前來,只聽他吩咐:“阿傑帶著人在裡面等你們,你先跟王老闆進去抽驗樣品,大貨等我回來再說。”

  王鵬飛立刻忘了剛才所受的愚弄:“哎,您這是要上哪兒去?”

  聞劭拍拍江停的肩,隨口說:“我跟我兄弟大半天沒見了,抽根煙聊聊感情。”然後他向秦川命令式的一擺手,就那麼當著眾人的面勾著江停,轉身揚長而去了。

  “……”王鵬飛瞪著他瀟灑的背影發愣,只覺這個傳說中的大毒梟簡直想一出是一出,跟腦子不正常似的完全捉摸不著。但做他們這一行的,沒有生產能力的二道販子就是受制於人,只要貨在黑桃K手上,哪怕他真腦子有病也沒辦法,只得忿忿地“嘿——?!”了聲。

  秦川卻早就習慣了,拿鑰匙開了庫房的門,笑道:“請吧,王老闆。”

  ·

  遙遠的廠區前,王鵬飛一行人尾隨秦川魚貫而入,隨即隱約只見庫房大門被關上了。同時兩個緊密挨在一起的背影走向另一個方向,漸漸消失在瞭望遠鏡里。

  “報告指揮車,這裡是A二麼六洞觀察點。”百米之外的樹冠上,特警極其輕微地對著耳麥:“買家已進入交易地點,但主目標帶‘釘子’走出了觀察範圍,目前無法分辨其意圖,怎麼辦?”

  指揮車內,從省到縣的各級領導同時抬起了頭。

  車外傳來引擎熄火聲,一輛迷彩色森林公安警車還沒停穩,從雲中寨匆匆趕來的嚴峫便握著步話機跳了下來,裹著一身寒風鑽進指揮車,正撞上了呂局眉頭緊鎖的臉色。

  “這是怎麼……”

  魏副局立刻比劃噤聲的手勢,打斷了嚴峫未出口的發問。

  “……”呂局在詭譎緊張的空氣中沉吟兩秒,果斷道:“保持觀察,不要行動。”

  “是!”

  呂局放下耳機,這才有空轉向嚴峫:“正找你呢,情況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江隊沒留在村寨里,跟王鵬飛一行人過來交易現場了?”

  “不知道。”

  所有人一愣,卻只見嚴峫神情異乎尋常地冷靜。

  “……你不知道?”呂局意外地重複,把手一伸:“把跟江隊的聯絡頻道拿來給我聽聽。”

  ·

  江停接過煙,抽了幾口,扔地下踩熄了,腳踏在腐敗的枯葉層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你這賣的關子一個又一個的,我是一點也猜不到了,真那麼想跟王鵬飛做生意?”江停按住自己肩膀上聞劭的手,試圖把它挪開:“這兒沒人,別裝什麼兄弟了。”

  誰料聞劭不僅不放手,還更摟緊了些:“江停。”

  “……”

  “要是三年前沒發生那些事,今天咱倆是什麼關係?”

  他們幾乎頭挨著頭,並肩走過天幕下藍灰色的樹林,前方的陡坡邊緣驟然下陷,形成了一道鋒利的豁口,銜接山後被植被覆蓋的谷地。

  這裡已經離廠房有一段距離,跟他們剛才停車爬上來的山坡卻相距不遠,甚至可以隱約看見王鵬飛那伙人停在下坡的車隊。

  聞劭停下腳步,近距離看向他。

  “……跟現在沒什麼區別吧,”江停的回應很平淡,隨即反問:“我們是不是說過不再提三年前的事情了麼?”

  聞劭仿佛沒聽見,“那如果二十多年前,咱倆一塊掉進山谷里的時候,我讓你先拉了那根救生繩呢?”

  他們彼此對視,距離挨得極其近,連記憶最深處早已被掩埋的往事都被一把掏出來,攤開在光天化日之下,所有細節都無法隱藏。

  然而此刻卻沒人能看見水面下洶湧的暗流。

  仲夏傍晚的啟明星,遠方浩瀚的城市燈海,都從地平線盡頭漸漸顯出海市蜃樓,而後穿過稻田、裹挾晚風,一股腦地吹拂而來。

  “我不知道,聞劭。”許久後江停沙啞地回答道,“可能會有所不同吧,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再提也沒有意義了吧。”

  聞劭久久看著他,終於把一直牢牢環在江停肩上的手收了回來,兩手交疊垂在身前。

  光看手的話很難想像他是個毒販,那修長十指和琴弓形成的老繭,以及通身內斂的氣質,明顯更像個演奏家——這也曾經是讓江停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為什麼他能這樣?

  村醫用鉛筆捅進自己咽喉噴射出的淋漓血箭,緬甸僧侶被焚燒後扭曲焦黑的屍體,邊境一整座一整座愛滋村莊的蕭條和絕望……無數屍骨腐敗產生的惡臭,無數怨恨積累成的罪孽,似乎都對罪魁禍首沒有絲毫影響。

  難道真像古話說的,凡人罪大惡極,反而能壽數久長?

  那無數人堅持的所謂公理和正義,就未免變得太可笑了。

  “別動,”突然聞劭溫言制止道,江停手一動就頓住了:“讓我好好看看你。”

  江停的瞳孔在發抖,但很難令人察覺,他右手垂了下去。

  “當韶華逝去,青春不再;一無所有,遍體鱗傷……你是否還會愛我,直至地老天荒?”

  開始江停以為聞劭在提問,但緊接著發現那吟唱般悠然自得的語調,其實只是他在自言自語。

  “哦,不是問你,是問我自己。”聞劭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什麼,笑了笑說:“你昏迷那三年裡我經常會生出這個疑問,尤其每當在深夜裡,我站在病床邊,凝視著你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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