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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有了!”不知是誰突然叫出聲來:“法醫呢,快叫苟主任過來!”

  土坑中隱約露出織物一角,鐵鍬立刻停下,苟利忙不迭帶著兩個實習法醫奔過來。這時候他也顧不得冷了,親手接過鏟子蹲在坑裡,慢慢地刨出浮土之下的硬物——果然沒鏟幾下,一隻已經白骨化的手驀然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小心點!輕輕抬出來!”

  “一二——三!”

  在整整三年不見天日的冤屈之後,兩具屍體終於被先後刨出,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不知是生前如此還是死後被故意擺成這樣,滕文艷和王銳手拉手平躺在塑料布上,全身滿是泥土,空洞洞的骷髏直視著陰沉的天空。他們身上所穿的衣物已經被毀損得不成樣子了,只有王銳的上衣還能勉強看出是藍色,滕文艷穿著難以辨認顏色的圓領衣裙,腳上是腐朽破爛的運動鞋。

  刑事攝像咔擦咔擦拍完照,苟利讓人鋪好勘察板,令所有非技術人員遠遠站在坑邊別進來,然後才換上一副新手套,接過助手提來的法醫箱,首先蹲在王銳的屍體邊檢查了片刻。

  “被害者頭顱遭到擊打,屍體顱骨枕部兼具同心圓與放射性骨折線,是典型的凹陷粉碎性骨折特徵。同心圓中心點非常清晰,放射線之間沒有交錯的截斷現象,同時一路延伸向頭頂;因此初步推斷兇器應該是石頭或金屬鈍器,而且只有一次擊打行為。”

  苟利示意助手法醫幫他將屍體翻過來,少頃後抬頭說:“雖然也有C6至T1椎體棘突骨折,但應該是被害人被推進土坑時仰天著地所導致的,直接致死原因還是顱腦損傷。”

  他一邊做檢查,助手一邊飛快記錄。驗屍現場這麼多人,但除了林中鳥雀之外,周遭卻沒有任何人走動或說話。

  “兇手對待被害人的態度相當粗暴,擊打顱骨後立刻推進坑裡,要麼是對被害人當場斃命非常自信,要麼就是完全不在乎活埋的可能性。”苟利站起身,呼了口氣:“總而言之是一擊斃命,兇手殘忍冷血且臂力極大。從腳長和脛骨長度推測,被害人生前身高一米七二三,再通過擊打角度推算兇手身高應該是……嗯……”

  “不到一米八五,八十公斤左右,是個罕見的雙手同利者。”嚴峫淡淡道。

  苟利“嗯?”的一聲:“你怎麼知道?”

  嚴峫眼神陰沉,沒有回答。

  他不僅知道,還跟行兇者交過三次手。

  苟利看出他不想說,便聳聳肩不再問,走到滕文艷的屍骨邊半跪下來,先將一部分附著在屍骨上的泥土和織物取樣留存,突然輕輕咦了一聲。

  “怎麼了?”

  “……很乾淨,太乾淨了。”

  現場的當地民警都沒明白,各個露出了迷茫之色。

  “顱骨完整,排除被擊打可能;舌骨與甲狀軟骨完好,也不是被掐死。肋骨、長骨、盆骨……甚至棘突骨都沒有明顯損傷。”苟利打量滕文艷屍骨全身,狐疑道:“她沒有像男性被害者一樣被粗暴地推下坑,而是被小心運到坑底,輕輕放平在地面上的。”

  助手忍不住問:“那致死原因是什麼?”

  苟利用鉗子小心翼翼夾開附著物,向屍骨眉心示意:“喏。”

  助手愣住了——那圓圓的空洞分明是彈孔。

  “兇手殺害女性被害人的手法,以及處理屍體時與對待男性被害人截然不同的方式,都表現出了明顯的情感聯繫。”苟利搖搖頭,說:“確實非常奇怪,大概是我見過的心態最怪異的兇手排名前三了吧。”

  一點也不怪異,嚴峫心想,臉上卻沒表露出絲毫情緒。

  對黑桃K來說,被行刑的男性形象投射了他自己——那個被他厭惡、後悔和希望消滅的自己,而行刑者則是少年時代江停的替身。

  他精心選出美貌優秀的少女,來演出填補他內心缺憾的戲劇,對扮演江停的演員存在情感聯繫是很正常的,即便對滕文艷這樣失敗的替身也一樣。

  但最關鍵的那個問題並沒有得到解答:為什麼會選中滕文艷呢?

  這名只有小學文化的洗頭妹,在哪一點上重合了黑桃K心中江停的形象?

  “怎麼樣老嚴?” 苟利揚聲問:“現在怎麼說?”

  嚴峫回過神:“你帶痕檢在周圍找找還有沒有線索,最好是當年遺留在坑底的彈頭彈殼之類,我回車上給局裡打個電話匯報一下。”

  苟利揮揮手。

  ·

  可能這段時間跟呂局通話次數多了,最近聯繫人拉下來一排都是局長辦公室分機號。嚴峫也沒多想,這個任務是呂局親自交代下來的,現在直接跟他匯報也沒什麼,直接就撥了出去,誰知漫長的盲音過後竟然轉到了語音信箱。

  “?”嚴峫想了想,轉而撥通秘書處電話,問:“張秘在嗎?”

  張秘是呂局的第一秘書,不知為何接電話的值班人員聲音聽起來有點緊張,說:“張秘……張秘有事出去了。”

  “那呂局呢?”

  “呂局今天沒來。”

  ——沒來?

  嚴峫有些愕然,追問:“呂局出去開會了?什麼時候回辦公室?”

  “不,不知道。”電話那頭回答磕巴了一下,反問:“嚴隊有什麼要緊的事,必須現在立刻說嗎?”

  其實呂局出去開會帶秘書是常事,但不知為何嚴峫腦海深處的某根神經輕輕一動,一絲莫名的心驚漸漸瀰漫而上。

  “……不,沒什麼。”他咳了聲,說:“我待會再打吧。”

  對面接線員立刻就掛斷了通話。

  嚴峫一個人在車裡坐了會兒,反覆摩挲手機,有些反常的心神不寧。透過車窗可以望見苟利他們在土坑周圍忙碌,警犬被民警拽著呼哧呼哧,暫時沒人注意到這裡。

  他猶豫片刻,發了條微信給江停:

  【醒了嗎?吃了什麼?】

  幾分鐘過去了,江停沒有回音。

  “老嚴——!有發現!”苟利直起身,遠遠地向警車這邊招手。

  嚴峫看看時間,現在是早上不到九點,也許江停還沒起。

  他呼了口氣,刪除剛才那條微信,把手機裝回兜里,鑽出了車門。

  ·

  “礦泉水瓶。”苟利挺著肚子叉著腰,額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站在坑底向上舉起一隻沾滿泥土、已然變黃的空塑料瓶,沖嚴峫晃了晃:“果然吶!兇案慣犯的‘簽名’也許會遲到,但不會不到——唉!”

  雖然他唏噓不已,但當地警方並不知道六一九連環綁架案的細節,望著這個空水瓶,都十分的納罕。苟利也沒多解釋,把塑料瓶裝進物證袋示意助手保存,繼續道:“沒有彈頭,沒有彈殼,森林天氣和濕度對現場造成了很大破壞,已經找不到具備鑑定價值的腳印和生物檢材了。沒法子,你們過來兩個人幫我把屍骨抬上去,等下山了再做進一步屍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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