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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嘩啦啦——

  人聲雜亂又消失,鐵門撞擊聲在空曠的走廊上久久迴響,傳進最深處的審訊室里。

  嚴峫筆直地坐在椅子上,昏暗擋不住他清晰深刻的側頰線條,硬直的鼻樑上皮膚反出無動於衷的微光。

  不知又過了多久,終於兩三個人的腳步聲從走廊盡頭漸漸移到門前,隨即看守把門打開了,一個仿佛永遠圓胖敦實、不急不緩的身影迎著嚴峫的注視,出現在了審訊室門口。

  ——呂局。

  “行,我知道,都出去吧。”

  呂局走進屋,吩咐後面的看守警察,然後在對方依言鎖門離開的同時,端著大茶缸坐在了審訊桌對面,被皺紋耷拉下來的眼皮一挑,望向嚴峫,說:

  “老方的車被破壞了加速和制動系統,目前頭部受傷,尚在搶救。”

  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嚴峫久久沉默著,冰冷的空氣就像玻璃般,在狹小的室內籠罩著他們。

  “八月底你生日當天晚上,曾打電話要求交警大隊在工人大道以東攔截一輛跟蹤你的轎車,該車為銀灰色現代伊蘭特,與今天老方出事的車型號、特徵均為一致。且事後經調查,那天晚上跟蹤你的車輛牌照是為套用,而被套用的車牌,是禁毒支隊曾在一次行動中使用過的線人牌照。”

  呂局頓了頓,緩緩道:“也就是說,方正弘跟蹤過你的事,你是知情的。”

  嚴峫的表情冷硬堅挺,吐出幾個字:“我知情。”

  呂局點點頭,又道:

  “今天早上,恭州市高榮縣四海客來招待所,一名服務員在送毛巾時,差點被情緒激動的方正弘迎面撞上。據該服務員所述,當時你正站在一扇敞開的房門口,而老方情緒非常憤怒,大嚷著:‘姓嚴的我沒有想害你,槍手出事那天晚上我有不在場證明,等我電話!’——是有這麼一回事嗎?”

  “……”嚴峫說:“有。”

  單面玻璃後,幾名副局長、主任及審訊員面面相覷,每個人眼底都閃爍著驚疑不定的光。

  呂局問:“也就是說,方正弘出事前幾個小時,你是最後一個接觸過他、並發生了嚴重爭執的外人?”

  “……”

  審訊室里靜默片刻,呂局改變了問話方式:“你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高榮縣,同行有幾人,目的是為什麼,與方正弘發生爭執的原因和內容嗎?”

  嚴峫默不作聲。

  這種堅冰般的沉默和抵抗,是刑偵人員最不願意面對的情況,也是審訊對象確實有罪的重要猜測依據之一。

  換言之,嚴峫的態度簡直讓所有人心中的天平都漸漸往不利的那一邊傾斜了。

  “嚴峫,”呂局望著他,每個字都附加了難以形容的沉重分量,他說:“你一個幹了十多年的老刑偵,現在零口供也一樣能定罪了的事情,應該不用我再說了吧。如果你什麼都不願意解釋,我們的調查和推斷會對你相當不利,你明白嗎?”

  里里外外無數道目光投向嚴峫,甚至連他緊抿的刀鋒般的嘴唇都看得一清二楚。

  半晌他說:“我明白。”

  “——你明白。”呂局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點點頭:“那你能不能至少告訴我,為什麼方正弘出事的時候,你在他家樓下?”

  明明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但嚴峫又沉默了很久,他的身體還坐在審訊桌後眾人目光聚焦處,但靈魂卻不知道漂浮在哪裡,仿佛懸在半空中,冷冷盯著審訊室內外的每一個人。

  審訊員明顯地焦躁起來。

  單面窗口外,魏副局的額頭幾乎貼在了玻璃上,臉頰繃緊到有點扭曲的地步,手緊緊在褲兜里攥成了拳頭。

  “不能。”突然嚴峫開口了,但從那薄唇中吐出的每個字都讓人心臟無限地向深淵中下墜而去,他說:“我不能告訴你。”

  所有人臉色大變,魏副局一時站不住,搖晃了好幾下!

  呂局手中的茶缸“鐺”一聲跺在桌面上,向後靠進椅背里,呼了口氣。

  “既然你明知道隱瞞的後果是什麼,還堅持選擇這麼做,那我也無話可說。”呂局緩緩點頭,又說:“好,好,好……嚴峫,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真不想說的話,我也沒辦法了。最後一個在方正弘不在場時獨自靠近案發車輛的人,到底是你嗎?!”

  ——不是。

  嚴峫如雕塑般靜默著,背對著鐵窗中微薄的光,腦海中自動浮現出了這個問題的答案:江停。

  他閉上眼睛,幾秒鐘後沉聲道:“是我。”

  呂局霍然起身,向外走去。

  “等等。”

  誰也沒想到嚴峫會在這時出聲,外面的所有人都愣了,正準備奪路狂奔出去抓住呂局開噴的魏副局一個九十度擰身,老臉上登時迸發出了期待的光。

  但緊接著那光彩就黯淡了下去——

  呂局回頭望向審訊桌,嚴峫微微揚起了下巴,這樣看上去他原本就有稜有角的臉、修長結實的脖頸和肌肉寬實的肩都格外醒目,逆光中猶如一口黑沉沉的漩渦。

  他問:“是你麼?”

  這三個字很輕,沒人知道是什麼意思。

  “……你問我?”

  呂局眼皮一抖,似乎感到很可笑。然後他鼻腔里哼地出了口氣,反問的聲音十分嚴厲:“不論我說是或不是,在缺少證據的情況下你能信嗎?嚴峫,你還有哪怕一丁點刑偵人員基本的素質嗎?!”

  審訊室內外一片安靜。

  嘩啦啦鐵門震響,呂局摔上審訊室門,出去了。

  魏堯原地打了個轉,像是突然失去了方向,緊接著看見呂局從審訊室門外走過,登時步伐踉蹌地撲出去,一把抓住他,像一把槍管卡彈後砰然炸膛的衝鋒鎗:“老呂你聽我說!方正弘這個事情,必須要仔細慎重地調查,嚴峫他真的不是!——”

  “呂局呂局,”張秘書急匆匆趕來,打斷了臉紅脖子粗的魏副局:“咱們局裡的電話爆了,省委劉廳已經打第三個電話了,說立刻就過來親自見您了解事態,現在這個情況……”

  “不見。”

  張秘書:“什麼?”

  呂局的語調毫無波瀾,但那尊彌勒佛般白胖和藹的臉卻仿佛產生了無形的變化,由菩薩低眉轉為金剛怒目,令人甫一矚目便心生震悚。

  “不見。”他在張秘書、魏副局及其餘人噤若寒蟬的目光中平靜道,“從現在起嚴峫吃的、喝的由我親自讓人送,不管誰要探視都必須拿到我的簽字批准。在案情調查清楚之前,哪怕省長來了都別想見到人。”

  周遭死一般的靜寂,呂局環視眾人,冷冷道:

  “誰都不許踏進審訊室的鐵門一步!”

  ·

  當天深夜。

  一輛紅色豐田車駛過不夜宮KTV繁華的大門口,往小巷裡拐進去,然後停在了距離後門不遠的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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