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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停冷冷道:“每天晚上蹲在市局吃桶裝方便麵的人是誰?”
嚴峫對答如流:“那是我深入基層體察民情。”
兩人對視半晌,江停連眼皮都不眨。
“……”然後嚴峫終於說了實話:“我才不要吃情敵的飯。”
江停把勺子往粥碗裡一丟,“你怎麼不活活餓死呢?”
五分鐘後。
從敞開的窗口向下望去,嚴峫順著排水管道哧溜滑到底,起身拍拍褲腳上的土,站在漆黑的後巷裡揮手,壓低聲音呼喚:“江隊!別怕江隊!我接著你!”
啪一聲江停面無表情關上了窗。
“江哥您上哪兒去?”楊媚驚愕地站在電梯門口:“都這麼晚了,怎麼還不休息,有什麼事兒明天再辦吧?”
江停含糊應付了兩句,徑直往外走,楊媚還不放心地追在身後喊:“要不我讓人送你吧!”
“沒事!”江停匆匆鑽出店門,夜色有效遮擋了他逃跑般略顯倉促的腳步:“我轉轉就回來!”
夜市里人流如織,摩肩接踵。大排檔明晃晃的燈泡被香辣熱汽籠罩著,空氣中滿是親切活潑的味道。
“來咯!兩碗涼皮四斤小龍蝦四斤香辣蟹!啤酒飲料自取,您吃好!”
嚴峫用隨身帶的瑞士軍刀撬掉啤酒瓶蓋,還沒來得及做什麼,酒瓶被憑空伸來的一隻手抄走了,然後另一罐飲料被啪地放在了他面前。
“你的藍龍蝦、黃唇魚和象拔蚌。”江停就著玻璃瓶喝了口啤酒,說:“配這杯八二年的拉菲正好。”
嚴峫看著永和豆漿幾個字,眼皮直跳。
這要換作旁人的話這時嚴峫就已經急了,但江隊不愧是江隊,嚴峫眼皮跳了半天,倏而一笑:“你看你,咱倆這對象還沒處上呢,就開始關心我的身體了。”說著擰開豆漿瓶蓋,就著小龍蝦美滋滋地喝了一大口。
香辣蟹用香葉、八角、蚝油、小茴香等炒得汁水淋漓,咸香熱辣,用力一掰蟹鉗,裡面滿滿全是雪白的肉。嚴峫自己吃得滿手是油,還不忘幫慢吞吞剝蝦殼的江停挖幾筷子蟹肉,搖頭感嘆道:“我還是就想著這一口,住院那幾天湯湯水水喝得,真是要淡出鳥了。”
江停說:“你最好克制點,小心刀口發炎。”
“刀口早癒合了。再說怕什麼呀,人生在世能活幾十年?如果一個人連口腹之慾都不能滿足,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江停心說那你吃吧,多吃點,明天上廁所時菊花自然會教你做人。
嚴峫看著他,嘴角一勾:“再說了。”
他天生長得有點痞,按理說這種面相多少會給人油滑之感,但這麼多年的刑警生涯把那點油滑榨乾磋磨,煉成了兇悍硬朗的匪氣,他這麼不懷好意地笑起來的時候,是非常英俊又吸引人的。
“告子跟孟子辯論,說食色性也,意思是口腹之慾和情色之欲是人活著最本能的追求。我大難不死,回來後有吃有喝,又有江隊你這樣的美人在座,可謂是人生圓滿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這番謬論簡直是太可怕了,但江停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放下筷子,慢慢喝了最後一口啤酒,才道:“明天先別去市局了。”
“怎麼?”
“帶你去掛個眼科。”
嚴峫噗嗤笑起來,似乎感到非常有趣,笑著摸出煙盒抽了根軟中華,叼在嘴裡點燃了,然後才遞給江停。
江停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瞥,但臉上任何情緒都看不出來,接過了煙。
“真的,今天你走後我特別後悔,其實我試探你那幾句話不是真心的。”嚴峫自己也點了根煙,說:“但那些疑問在我心裡琢磨很久了,所以情急之下就沒控制住,也是有點想存心激怒你的意思。”
江停淡淡道:“哪句?”
嚴峫說:“停雲。”
大排檔周圍,猜拳罰酒的,大聲吆喝的,借酒裝瘋的……戴著粗金鍊子打赤膊的男人們,聊天八卦哈哈大笑的女人們,尖叫著跑來跑去的小孩,以及油膩膩的地面、堆滿剩菜的桌子、門口馬路上的喧囂,折射出建寧市夜晚最熱鬧最有生氣的一面。
沒人知道角落裡有兩名刑警,一邊喝著酒,一邊聊著市面上最隱秘、最昂貴,也最血腥邪惡的毒品。
“那種新型芬太尼化合物的名字叫藍金,大部分應該都從走私渠道出口東南亞了,也有相當一部分流到了美國和墨西哥。早年藍金在國內很少見,主要是因為有相當一部分製毒原材料不在國家管制化學品名單上,如果在境內大肆銷售的話,很有可能會引起國家監管局,甚至是國安部的警覺。”
江停吐了口煙,嚴峫凝視著裊裊白霧中他沉靜的臉:“所以你早就知道‘藍金’的存在?”
“這種新型化合物曾經在我經辦的一起吸毒者持械搶劫案當中出現過。”江停說,“但理化報告被塗改了,當時的檢驗員也被調走了。藍金的存在被某些我也無法探知身份的人掩蓋起來,於是我暗中追查了大概一兩年時間,查到了恭州周邊某個廢棄村落的地下製毒基地,中間也犧牲了一些線人。”
嚴峫眼底微微變色。
——我暗中追查了一兩年,中間犧牲了一些線人。
多少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戮與罪惡,都隱藏在著風淡雲輕的兩句話裡面。
“……然後呢?”
“然後被發現了。”江停沙啞道:“那天黑桃K剛好就在製毒基地里。”
嚴峫瞳孔微縮,只見江停垂下眼睫,將菸灰緩緩一彈。
“我之所以問你有沒有看到他的臉,不是因為怕你看到了不該看的,從而有被滅口的風險。而是因為我想知道他長什麼樣。”
“……什麼?”
“我沒見過他。”江停道,“那天晚上在製毒工廠里,我跟這個人最近的接觸是他拿槍從後面指著我的頭,說我眼前的這些芬太尼化合物總價值六個億。”
“六個億,你看,”黑桃K親昵的囈語仿佛還清晰地在迴響在腦後:“塵世的快樂就是如此值錢。”
暴雨沖刷著地下工廠,遠處卡車尾燈猶如猩紅的眼睛,將廠房深處那無數袋幽幽藍粉映照得光怪陸離。
“……你想殺了我麼?”江停嘶啞地問。
話音未落他就感到身後的熱量靠近了,帶著笑意緊貼在了耳際:“或者你也可以與我平分財富與權柄……一名優秀又聰明的警官,總比一具屍體重要得多了,是不是?”
“所以他沒殺我,或者說,其實殺不殺我都無所謂。我的私下追查剛剛涉及到附近地區,行蹤就能如此輕易地被暴露,本身就說明了內部的很多問題。”江停頓了頓道:“除此之外,我當時應該是個殺了會比較麻煩,留著會非常有用,而且不需要太擔心我會出去亂說的角色。當然,事後據我所知他們很快把那個工廠廢棄了,這可能也是我能保住小命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