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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停一言不發,示意她後邊去。楊媚踉蹌退後半步,只見他半跪下身,抽出後廚乳膠手套戴上,先探了探男生的脖頸,再一翻眼皮,沉吟片刻,搖了搖頭。
小服務員登時跪地上了。
楊媚也差點雙膝一軟,但她見過大陣仗,好歹穩住了:“這這,這他媽是怎麼回事?哪個不長眼的小偷被人追著躲冰箱裡去了,還是誰把他打死了缺德帶冒煙的往我們冰櫃裡扔?今兒廚房後門是不是又沒關,經理呢?!把老趙給我——”
江停擋住了她,“報警吧。”
楊媚當即被掐住脖子似的:“江哥,這……這不合適吧。”
江停昏迷這三年時間裡她儘量減少跟警方打交道,甚至連開車都不敢超速,更不敢在公安系統內留下任何記錄。但江停扶著牆站起身,喘了口氣,向屍體揚了揚下巴:
“頭部、前後心沒有打擊痕跡,沒有酒味,沒有外傷。上半身乳頭收縮,有明顯紅斑及紫紅腫脹,是生前形成的凍傷,與褲腰形成明顯分界線。他不是被人打死以後扔在這裡,就是在冰櫃裡活活凍死的。”
小女服務員和調酒師托尼緊緊抱在一塊兒打哆嗦,楊媚眼神直勾勾的,腦子裡直發懵。
江停嘆了口氣:“報警吧。”
一千多萬人口的大都市車水馬龍,川流不息。鱗次櫛比的高樓和巨大的廣告熒幕彼此交織,將這繁華的城市之夜照得歌舞昇平。
街道盡頭,建寧市富陽區公安分局正門口,幾輛閃爍紅藍警燈的車衝上主幹道,瞬間匯入了晚歸的車流。
“嚴哥你甭跟他們廢話了,直接上工商局打個招呼去。這特麼就是康師傅冰紅茶,撐死也就一立頓,哥幾個從小到大沒喝過一千也有八百瓶,還能認不出來嗎……”
包廂里燈光昏暗嘶吼震天,七八個小青年在那兒勾肩搭背地共噴一個麥,馬翔正趴在嚴峫耳邊兒扯著嗓子嚷嚷,突然被手機鈴打斷了。
嚴峫一看來電顯示,立刻阻止了他,接起來道:“喂,魏局?”
魏局兩字如同魔咒,沒聽到的就罷了,馬翔在邊上整個人登時悚住,就只見嚴峫貼著手機“嗯嗯”兩聲,不出所料表情沉了下去:
“富陽分局的已經在路上了?嗯,行,行……知道了,我帶人看看。”
“死了都要愛——不淋漓盡致不痛快——”
鏗!鏗——!
音樂伴隨彩光戛然而止,一眾妖魔亂舞似的小青年頓時收聲,大眼瞪小眼地看過去。
嚴峫啪一聲開了燈,隨手丟了剛才用來敲桌的啤酒瓶,沉聲道:“指揮中心傳來消息,群眾報案富陽路附近死了人,轄區派出所和分局的車已經在路上了,魏局叫我們去現場看看。”
眾人當即如喪考妣:“不是吧嚴副隊!”“說好的辦完案子給我們放半天假呢?”“現場在哪?哎喲臥槽咱們車還停在市局裡呢……”
“不用車,”嚴峫慢條斯理說,“就在這家KTV後廚,報案人是這兒的老闆。”
所有人:“………………”
嚴峫轉身推開門,唏噓不已:“走吧你們——這可是市局有史以來出的最快的現場了。哎服務員!過來,你們後廚往哪邊走?”
後廚大門緊閉,不明所以的廚師和服務員被關在門外交頭接耳,緊接著被強行疏散開了。嚴峫渾然不顧周圍的議論,大步上前咣咣拍門:“開門!警察!”
吱呀門開了,楊媚一抬頭,在目光觸到嚴峫那張俊臉時瞬間石化,顫抖著說:“你、你……”
“你什麼呢你,冰紅茶賣二百八,開黑店撞上鬼了吧。”嚴峫從夾克胸前內兜里抽出證件一亮,公安倆字差點閃瞎了眾人的24K鈦合金狗眼:“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嚴峫,讓開別堵著現場,給我倆鞋套,屍體在哪?”
第2章
“這冰櫃?冰櫃是我們廚房專門放冰袋的。領班叫我來拿冰,一拉開門就撞見這大兄弟直挺挺倒下來,當場就撞了我一頭——警察同志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啊,我自己都給嚇尿了,不信你看我現在褲襠都是濕的!……”
分局痕檢員的閃光燈此起彼伏,技偵們忙著收集指紋、腳印等現場物證。嚴峫穿著鞋套,跨過勘察板,蹲在屍體邊,揚了揚下巴。
分局法醫拘謹地叫了聲嚴副支隊。
“怎麼說?”
“死者反常脫衣,屍斑鮮紅,屍體裸露部分與褲腰相接處有小水皰,初步斷定符合急凍致死的現象。準確死亡時間不好判斷,加之有眼耳口鼻出血現象,具體得等回去後再做詳細屍檢。”
嚴峫戴著手套的指尖按了按屍斑,微眯雙眼。他眉梢斜入鬢髮,因為眼窩深邃而鼻樑高挺,這個角度顯得半晌面相有點陰沉,說:“不對吧。”
嚴峫,建寧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副隊長、兼偵查一組組長,副處級,三級警督,獅子座——在公安系統內聞名遐邇,從警十多年,其各種傳奇事跡能養活十個知乎段子手,一度因為抄酒瓶子跟毒販幹仗而被市局評選為年度十大風雲人物。
分局法醫不敢怠慢,忙問:“您怎麼看?”
“反常脫衣一般發生在體溫下降,意識模糊,腦丘體溫度中樞發出錯誤信號的情況下,就是人已經快凍死了——但我們這位光溜溜的大兄弟可沒把自己的衣服脫在冰箱裡,難道他在鑽進冰箱前就已經凍傻了?”
法醫一怔。
法醫當時沒答上來,嚴峫也不在意,隨手一點:“老萬,封鎖KTV和後門小巷,讓你隊裡人去找死者的衣服和隨身攜帶物品,重點勘察錢包、鑰匙、手機一類,對確定屍源有很大的幫助。技偵調取監控,順便留意一下報警中心這段時間以及未來24個小時之內的失蹤紀錄,一個大活人好端端沒了,肯定會有人發現的。”
分局刑偵大隊長萬振國照著他的吩咐打發了手下,轉過身說:“我看懸。他如果不是從後門偷摸進來的,那這種地方,喝高了脫衣服撿漏的多得是,保不准誰已經把死者的東西撿走了。”
他們兩人蹲在屍袋邊,跟這死不瞑目的大兄弟大眼瞪小眼,半晌萬振國琢磨道:“你說這人是不是個小偷,行竊中途聽見有人進來了,慌不擇路躲進冰櫃裡去,一不留神把自己玩死了?”
像這種入室盜竊意外死亡案件刑警們見的多了,但嚴峫沒有答話,翻檢片刻後說:“不像。”
“嗯?”
嚴峫把死者褲腰往下拉了拉,兩根手指提出內褲logo邊緣:“這布料走線是正品,打折也得賣四五百。外面穿的衣服鞋買大牌倒好說,內衣買這種檔次的,就是消費觀的問題了。要是這麼有錢還來當‘手藝人’,也未免太有追求了吧?”
萬振國“嘿——”的一聲,抱臂斜起眼,把嚴峫打量了十八個來回,才慢吞吞道:“我說嚴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