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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腳步聲再響起,他連指尖都不曾一動,這裡第幾個,他連記都不曾去記。

  那些人,他們一個一個來,一個一個去,或有些不同,或有些相同,但都與他無憂。

  他聽到那腳步聲一直到他頭邊,默止,像是誰跪了下來,良久不再動。

  不是已經到了一個時辰三千兩了麼?這人會浪費時間。

  性德緩緩睜眼,卻忽得眼底一熱,竟是一滴淚,直直落進他眼裡去。凝眸看去,卻是那日園中,在他跪時蹲下的男子,穿牙色單袍,長發及肩,不束不挽,只靜靜的跪坐在自己身邊,一雙清眸,一眨也不眨的盯牢自己。

  那男子臉上有一絲訝色,伸出一指來沾取自己眼角的淚放進唇里,卻又露出恍然的神情來,笑道:“是鹹的,居然真的是鹹的。”

  性德只看了他一眼,有關他的全部資料已經是調出:封遂,風威鏢局鏢頭第三子,路人甲乙丙丁的小腳色,不是這遊戲裡的大人物。只是想不到,他竟有三千兩金子可以來買他。

  性德又閉目,他要做什麼,他會怎樣做,他並不在心,或者,他就像這樣在他身邊跪完一個時辰,那也不錯,省得麻煩。反正早就有好幾個,在他身前看得痴痴呆呆,一個時辰恍然而過,被拉走時嘶聲鬼號不休。

  然而很快的,他感覺到他的手扶住他的肩,輕輕拉他起來,原本松松披在肩頭的外袍一併滑落,露出整個胸膛,冰魄為骨,玉為肌,霜華為膚。而他竟似看也沒有看一眼,一刻也沒停下,又伸出一手托起性德的後頸,輕輕的將他攏到懷裡,在他耳邊說:性德,你寂寞嗎?

  只輕輕,輕輕的一聲,淡然如風如絮的飄散。

  性德一怔,難得的茫然不解其意。

  而封遂卻只輕輕擁著他再不發一言,他的身體亦很涼,沒有太多溫度,性德被他擁在懷裡,只覺得一點點淡淡的暖意自他的掌心散開去。隨著那暖意散開的,卻是欣喜,由衷的欣喜,瑩瑩有光,奕奕生輝。

  “你是誰?”性德心念一動,卻又憶起他的全部身份經歷,真是可笑,居然去問人是誰。

  “我是你啊!”

  性德轉頭去看他的眼睛,絕世美眸,如此深深凝視,這世間沒有一個人不會潰敗,而他卻可以坦然相對,一眼望下去沒有半點沉渣舊漬,只餘一脈清明如水。

  “你是誰?”

  封遂略帶迷惘的一怔,旋即又笑開,仍是無盡欣喜之色,輕輕擁住性德,他只聽到極緩的心跳,極慢的腦波流動,像一個初生的新兒,懵懂而又歡天喜地的踏出第一步。

  而性德終沒有問出第三句,時間已到,他被帶走,一個急色的男人衝進來。性德略有些訝異的看著封遂,那樣滿心歡喜的笑著,甚至在看到自己被另一個男人撲倒時,臉上也沒有半點變色。

  他是誰?他要做什麼?

  性德不是會多想的人,於是當他在他眼裡消失的時候,所有的疑問也都歸於塵土,這個遊戲本就是為了折辱他而進行的,一切的一切,他受得下,便受了;若受不下,便歸去。

  性德的境遇在全天下轟然傳開,眾人奔流而來,而身價自是越炒越高。

  而隨之又有流言,說是那個主人最愛看人怎樣折磨侮辱性德,若有雷霆手段折騰得他不死不活的,便是沒有錢也可以時時盡興,若有憐他惜他的,縱是有萬貫家財也無用。

  誰都會說九天神子哪容輕辱,誰都記得他絕世高華,神采不似世間人。可是每個人心裡都住著魔鬼,愛看月華被污,芳華被辱,看九天神人凋零成腳底泥。

  又一隊車馬奔進城裡,如今要見蕭性德的,需是要重寶才得了。

  “你姓蘇?”趙千江糙糙看一眼禮單。

  “是,在下蘇秦。”極清俊的男子,眼角鋒芒銳利。

  “你是蘇良的什麼人?”

  “在下,正是蘇良後人。”蘇秦兩眼銳利如電,他聽到蕭性德被辱之事,日夜馬不停蹄的趕來,這位師祖,是他一生神交仰望之人,畢生之念,也不過是得見一眼的緣分,親眼看一看,父輩口耳相傳下來的絕世高華,是怎樣的攝人心神。自然,即使是眼下站在這萬花樓里,他也不信那樓上住著的真會是性德。他只等當面喝出破綻,手中的寒芒就要讓這裡所有人化為碎粉,也好讓天下人知道,污辱蕭性德的清譽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好玩,真是好玩,怎麼早點沒有想到要這樣玩?趙千江微微一笑,只是他頭肥臉重,任他怎樣想笑得高深莫測些,外人看來也是一般的褶子亂振。

  “性德,有老朋友來看你了!”趙千江一腳踢開門,蘇秦只在他肩上糙糙往屋內掃上一字,便已然石化。

  他只看到一人赤身被縛在床架上,長發披面,姿態屈辱。

  然而也只這一眼,蘇秦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倒流入腦,指尖一片冰寒。

  他知道,這人當真是性德。即使黑髮遮了絕世容顏,即使是一身累累傷痕毀了雪膚華肌,他也只憑一眼,便認定了這真是性德。只有性德,只有他,那種光華,流轉在他身上,任是如何折墮,也不會損去一星半點。

  第4章

  也正是如此,蘇秦的怒氣在胸中一暴而開,一劍平揮挾著驚雷而去,雷聲滾滾中是一聲怒吼:“你怎可以這樣對他。”

  真氣鼓盪,震得整個萬花樓嘎嘎做響,然而又在剎時間回歸平復。

  他的劍尖斜引,已被人握在手裡,性德緩緩張開手,掌心一道深痕,蘇秦登時惶然,吶吶道:“師祖!”

  “你的劍很快,連我都傷著了!”性德淡淡而言,淡淡看一眼自己掌間的傷,天長日久,洪荒歲月,他已經許久不曾被人以武所傷,也幸好他不是衛孤辰,否則大約會悶死,這一次雖是有無數機緣巧合成全,但蘇秦那一劍卻也是真正的雷霆一擊。

  趙千江剛剛被蘇秦的真氣逼得氣血翻騰,喘了半天才緩過勁來,爬起身,一掌便抽到性德的臉上,罵道:“你這個賤人,連條狗都做不好,居然讓他拿劍指著我……”

  “你……”蘇秦怒得臉色青白,可是這人既是性德,那江湖傳言的種種一併浮上心頭,一時倒又不敢也對趙千江做什麼,只那心頭血氣一層層往上走,喉間一片腥甜。

  雖然不是真的故人,可是性德看他眉宇,仍有一些當年蘇良的樣子,心中總是軟下幾分:“有我在,你殺不了他。”這種語調,於他已經算是溫言,蘇秦幾乎氣絕,卻見那琉璃美目淡淡向自己掃來,心神頓時一定,眼睛裡,天地間,又只余他一人了。

  趙千江一眼看看這個,又一眼看看那個,嘴角一勾,衝著蘇秦扯出一個陰毒的笑來:“蘇公子,銀子都付了,上啊?”

  蘇秦立時像被烙鐵燙到,驚得全身都是一陣抽搐,急急退開三步去。

  “哈,怎麼辦!看來你的師孫子嫌你髒呢。”趙千江冷笑,細長的眼睛死死的咬住性德,捕捉哪怕是一星半點的變化,性德尚容色淡淡,蘇秦卻又像是被迎頭潑了一盆冰水,惶急的分辨道:“師祖,弟子不敢!”

  “我姓蕭,叫性德。”

  “怎麼辦呢?他居然不要你!”趙千江沒看到半點他想看的東西,一轉念又想另一個主意。

  “我並不能幫你逼人強姦我。”即使是說這樣匪夷所思的話,性德眉宇間也是澄澈如水,間或有一點點波瀾,看來似譏諷多一些。

  “你不能逼,但是你可以誘啊!”趙千江的無恥向來沒有止盡,他上下左右的掃視來去,蘇秦被他掃到一眼,心裡頓時像吃到一個螞蟥,噁心欲嘔。

  “你過來。”性德語聲淡淡。

  “不要!”蘇秦慘然痛呼。

  “你不喜歡我麼?”

  “不要!”蘇秦只覺得心頭翻絞痛成一片,目眥欲裂,眼中卻流下淚來,怎麼會這樣,天,讓他死了算了:“我從小聽著你的故事長大,只當你是神仙化羽,天人轉世。我不知多麼欣喜我祖上的劍術是由你傳下來,我時時執念這一劍你當時會怎樣舞,那一招你曾經怎樣指點,我拼了命練劍只求在劍意中尋到你一星半點痕跡,我本不敢求今生可得見你,但為何會如此……為何會如此……”

  “原來,你是已嫌棄我麼?”

  “我沒有!”蘇秦大喝,他怎麼會嫌棄他,怎麼敢。這個人縱然被人凌辱於此,眉宇間仍有清氣自華,落落容顏,絕然於世,他只有比他夢中曾想到的更美,他怎會嫌棄他,他自問不配。

  “那又為何不肯。”

  “我怎可折辱你,天下事只要能讓你歡喜的,我縱粉身亦不辭,可若是讓你不高興的,我便是死了也不會去做,你遭人脅迫,我卻沒有,我怎可乘人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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