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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過無痕,不言不語,這才是他的作風。

  訾靜言靜靜地打量了一會兒展櫃裡熟悉的舊物,低頭和雙兗說起了從前,“在你曾祖父那一代,日本人打到了瀅城,也想要這把劍。”

  雙兗驚訝道,“爺爺和你說的?”她從來沒聽爺爺提起過這個。

  “雙老沒告訴你,是因為那時候你還太小了。”訾靜言的聲音沉了一些,“雙老說……你的曾祖父為了護住青銅古劍,曾經膝行到日本人面前磕了上百個響頭,到了最後頭破血流,抬回家的時候半條命都丟了。”

  他說這些話時的表情,和在菸袋斜街提到鴉片入侵那時如出一轍,冷靜客觀之下,仍有一些後來觀史的無力與痛惜。

  雙兗忽然失了言語。

  在那個時局動盪的年代,先輩的讀書人到底是要有著怎樣的熱血和信仰,才能拋卻氣節與風骨,為了祖國屈膝受辱……

  她想像不出來。

  “很難想像出那個場景吧。”訾靜言比她要平靜得多,緩聲道,“張載說過一句很有名的話。”

  她望著他,聽他用毫無波瀾的聲音念著大氣磅礴的句子:

  “我輩讀書之人,只求能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生平全此四事,雖死無憾。”

  生平全此四事,雖死無憾。

  ……

  雙兗心神震動,不禁喃喃出聲,“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不是。”出乎意料地,訾靜言給出了否定的回答。

  雙兗一怔,就聽他又道,“我只是個普通人,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沒那麼偉大。”

  雙兗看著他,認真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對她來說,他不可能是什麼普通人。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這輩子都沒人能取代。

  訾靜言讀懂了她的意思,霎時間目光變得有點複雜難明,略微有些出神。

  面前這件最終歸還給了國家的青銅器,曾讓他在瀅城的鄉下等了一年又一年,在十五六歲的年紀里,拉起褲腿熬過暑熱,費了錢財和精力,然後帶走了一個八歲大的小小姑娘。

  多年以後,他們並肩而立,一同在博物館裡又看見了它。

  有著三千多年歷史的古物歷經風霜,也見證了他們的成長。

  從他的十五歲,到她的十五歲。

  一晃就是這麼多年。

  他收回神思,最後看了一眼古劍,對楚臣道,“繼續說說前面的。”

  他們在青銅館耗了太多時間,到了中午也沒看完幾個展館,訾靜言詢問雙兗要不要出去吃飯,她很猶豫。

  出去了就不好再進來了,她還有些意猶未盡。考慮到她難得來一次北京,訾靜言在博物館的零售店給她買了一包奧利奧啃著,墊墊肚子,等下午閉館了以後再帶她去吃晚飯。

  國博的志願者講解有固定的時間表,中午之後楚臣就不能再跟著他們了,他滿臉歉意地跟訾靜言告辭,離開的時候,被訾靜言塞了一雙手套。

  雙兗認出來,那就是他前幾天戴的那雙黑色羊絨手套。

  楚臣不願意收,漲紅著臉連連推辭,“上學的錢都還沒還清……這個我不能要……”

  “沒說讓你現在還。”訾靜言直接放了手,楚臣怕手套掉到地上,只好手忙腳亂地接在了手裡。

  他還想說些什麼,訾靜言截斷了他的話,“地攤上買的,又是二手,不值錢。換你買的水和飲料剛好。”

  他話說到了這份上,楚臣也沒辦法再拒絕了,再三道謝後對他真摯鄭重地說了一句“扎西德勒”,匆匆離去。

  沒了講解員,他們倒回去買了語音導覽器,慢悠悠地轉戰下一個展廳。

  雙兗的奧利奧還沒吃完,她看了一下包裝袋上的字,問訾靜言,“你喜歡吃巧克力嗎?”

  他答,“還好,偶爾會吃。”

  她拿出一塊餅乾遞到他嘴邊,解釋道,“巧克力味的。”

  訾靜言看著她近在咫尺的手,指甲修得很短,乾乾淨淨。他遲疑了兩秒,還是張口把餅乾咬進了嘴裡。

  雙兗很滿意,喜滋滋地也吃了一塊餅乾,嚼碎咽下之後問他,“真是地攤上買的嗎?手套。”

  她很好奇什麼高級的地攤會賣那種手套,毛面羚羊皮,還有銀色的暗紋刺繡。

  訾靜言笑,“是在佛羅倫斯老街的定製店裡做的。”

  “你騙他。”雙兗也笑。她知道他一定是為了讓楚臣收下,才故意那麼說的。

  “嗯。”訾靜言承認得很坦然,“他家住在西藏的雪山邊上,能考上大學很不容易,等到長途跋涉到了北京,已經花光了從家裡帶來的錢,才剛到學校……”他停下來,頓了頓又道,“就辦了休學。”

  楚臣的本意是想直接退學不去讀了,但他家裡還有父母、兩個老人和一幫兄弟姐妹,在藏區的日子過得很苦。他不打算上大學了,但又怕家裡人失望,只好暫時把退學改成了休學。第二年訾靜言給他出了學費,因為知道這個藏族漢子不願意接受施捨,於是只好說是借給他的。

  雙兗沉默了片刻,楚臣的這種情況她再了解不過,“我在網上……看過一篇文章,那個作者說寒門以後很難再出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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