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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為什麼,雙兗對這個稱呼的抗拒不如叫媽媽來得大,她小聲道,“黃嬸。”

  女人見她一換稱呼雙兗就叫人了,臉色僵硬了一瞬,正要開口說些什麼,爺爺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兒媳婦,淡淡道,“該叫媽不叫,叫起嬸來了。”

  女人聞言,僵硬笑道,“爸,我這還不是沒辦法。”

  爺爺默了一會兒道,“那邊學校哪天開學?你打算哪天走?”

  女人說,“還有三四天,明天就走。”

  爺爺點了點頭。

  雙兗暗暗放下了心,看來這個人……她媽,是明天就走了。

  不知道別人家的媽媽是怎麼樣的,反正她的這個媽媽看著有點嚇人,雙兗挺怕她的。

  第二天爺爺不准雙兗出去玩的時候,她才知道是自己想得太美了。

  她媽這次來,是要把她一起帶走,回城裡上小學。

  雙兗當然不肯去。

  她在鄉下生活了幾年,走得最遠的地方就是幾公里外的趕集市場,沒有一天不在爺爺身邊。突然叫她去一個新的環境,和自己不熟悉的人待在一起,她完全無法接受。

  爺爺心思通透,一直把她盯在眼皮子底下沒讓她跑,最後在街口上快被押上車時,雙兗瞅准機會一趟跑回了爺爺家,不過也只是把時間多拖延了一會兒而已,她最後還是被抓上車了。

  車開走的時候,爺爺站在街邊送她。

  雙兗隔著車窗玻璃去看他,車開得越遠,他的身影就變得越小,最後雙兗快把脖子擰了九十度也看不見人了,眼淚“唰”地一下就掉了下來。

  四五個小時的車程,雙兗是一路哭過去的。

  坐在她身邊的黃芳起初還給她擦了擦眼淚,後來見她一直哭個不停也不耐煩了,咒了一句,“是你爺爺死了還是我死了啊,哭喪給誰看。”說完也就不管她了,和司機聊起了天。

  誰家的孩子沒讀完書就出去混了、誰家老公偷腥又被當場逮到了……黃芳對這種話題樂此不疲,說著說著就笑得東倒西歪,嘴裡的齙牙又露了出來,明晃晃地貼著嘴唇上下開合。

  雙兗聽得懂一些話,剩下的她雖然聽不懂但也知道不會是什麼好話,心裡頓時更難過了。

  她會哭一半是因為傷心,一半是因為難受。她坐車會暈車,和爺爺出門不是用走的就是坐大開著口的三輪車,從來沒坐過封閉的汽車。

  雙兗胸口悶得不行,想吐又吐不出來,車裡的機油味一直熏到了她心裡,把她難受得直掉眼淚。

  她想起了爺爺的葉子煙很香的味道,想起了他滿箱滿箱的書還有他捏著毛筆寫字的樣子……

  坐在車子后座另一邊的黃芳見她靠在車窗上,很不滿意地說了一句,“你別把眼淚鼻涕糊在別人窗上啊,要不然下車的時候你就自己擦乾淨,老娘沒空伺候你。”

  雙兗慢慢坐直了,一低頭,眼淚就從順著臉頰流變成了“啪”地一滴滴掉在了腿上。

  她伸手搓了搓褲子上沾了眼淚的位置,還是熱的。

  同樣都是親人,一個是她爺爺,一個是她媽媽,怎麼差別這麼大呢。

  很多年過去,雙兗都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雙兗(yan),第三聲。

  ☆、第二章

  很快雙兗就發現,不僅僅是親人與親人之間會有差別,同學與同學之間、老師與老師之間也會有差別。

  她就讀於瀅城的第一小學,這所小學雖然不是什麼數一數二的小學,但在省內也還能排得上號。她之所以能上這所小學,據黃芳說是因為她花了錢把雙兗塞進去,雙兗沒少為這事挨她的罵。

  她不怎麼順利地讀了一個多學期,到了一年級下學期,原本班上按座位一列列地打掃衛生,現在突然改了。

  班主任趙靈芬說,很多家長反映自己的孩子一到打掃衛生那天回家就很晚,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她決定請一個阿姨來打掃,然後班上孩子一人交點錢,付她工資。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坐在最後一排的雙兗敏感地感覺到有人把目光投向了她,而且還不止一個人。

  他們又在笑了。

  雙兗低著頭死死地看著桌面,避開別人所有的目光。

  大家都知道她家很窮,每次一到交錢的時候他們就有好戲看。因為黃芳一聽到學校要收錢就會打電話給趙靈芬,先是賣慘哭窮,然後再撒潑打滾,就是不交錢。

  偏偏這個班是第一小學一年級最好的一個班,班上大多數孩子出身富裕,從中產階級到千萬富翁比比皆是,把雙兗的寒酸拮据反襯得更為明顯。

  講台上趙靈芬說,“都聽清楚了沒有啊?回去記得通知家長,下星期一要把錢帶來交。”

  學生們稀稀拉拉拖長聲音道,“聽清楚了——”

  雙兗沒有回答,默不作聲地抬頭往窗外看了看,突然發現走廊盡頭的陽台邊上多了一個人。

  白色T恤,黑色長褲,一個黑白清瘦的背影。一隻褲腿被撩了起來,往上拉到了小腿的位置。

  他趴在走廊的圍牆上,嘴裡叼著根冰棍。

  已經入夏了,雙兗看著他一口咬去了冰棍的一大口,忽然感覺到了天氣的燥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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