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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前就聽說了不少流言,說蕭胤是為了她才放棄帝位的,如今看來,她半夜裡來見蕭念,在他人眼中還是不太合適的,說不定以為她又打算要狐媚惑主了。

  蕭念自然明白驀嫣的意思,可卻也像是故意讓人誤會一般,眯細了眼,戲謔地揚眉,慵懶的嗓音不覺揚高,出聲示意那內侍退下,語氣里卻是聽不出任何的喜怒哀樂。只見那內侍急匆匆地退出門去,如同怕被火燒了屁股似的。

  雖然表面極力維持著平靜,可驀嫣心裡卻已經異常煩躁了,沒了外人在,她也不打算再和蕭念過多客套,只是逕自出聲,單刀直入,毫不拐彎抹角:“他的眼到底是幾時失明的?”

  這話語中的“他”,指的當然是蕭胤!

  “你離開京師之時,他的眼就已經偶爾有失明的跡象了,卻是怕你擔心,一直沒有告訴你。”聽她這麼一問,知道她果然又是為了蕭胤才肯主動來見自己的,蕭念頓時便哼了一聲,起身走到她的身邊,慵懶地自嘴角勾出一縷極淡笑意,猶如尖刀刻痕一般。頓了頓,他俊眉微挑:“不過,他硬是趕在眼睛完全失明之前處理好了一切,爾後,聽說少主過世了,便就急匆匆地召了我回京來,向天下披露了我的身份,逼著我登基,將朝政事務全都交由我處理,而他便就退居睿王府,希望儘快適應生活的一切環境,極力偽裝,不想你回來之後太快知道真相。”

  雖然說得平靜,可從某些斟詞酌字上來看,蕭念對於蕭胤那趕鴨子上架一般逼著他登基的舉動,定然是有頗多怨言和不滿意之處的。

  “為什麼會這樣?”驀嫣沒有去在意那些小細節,聞言只是渾身一僵,全身的血液仿佛全凍結一般,頓時覺得有些眩暈,微微晃了晃身體:“瘋瘋不是說,那長壽閻王之毒每日發作,只是讓他痛嗎?怎麼還會——”

  “長壽閻王之毒在發作之時,會傷及心脈,最終使中毒之人心脈衰竭而死。”蕭念雖然是在為她釋疑,可那態度卻似是有些漫不經心,眼睫之下,眸中卻似有一簇極明亮的火光,無名的暗流靜靜划過心底,盪起陣陣漣漪:“以往,他身懷內力,可以借內力調息壓制那毒性,即便是心脈有損傷,也不至於太過厲害。可而今,他內力盡失,少主渡了真氣與他,護住了他的心脈,那毒性便就轉而侵蝕別處了。”

  聽得他言語之還有沒來得及解釋清楚的,於焦急參雜著惶恐,驀嫣全身緊繃,感覺自己的心像浸在冰冷的水中,漫無目的地漂浮著,有失重般的迷茫和痛苦,腦子一片空白:“你的意思是說,失明只是起個頭?!”

  “沒錯。”他語帶玄機,淡諷的輕語雖然溫和無波,卻令聽者像被一千根冰箭同時she穿一般,有種寒徹心肺的無名恐懼:“如今是失明,再過些日子,便就會耳聾,口啞,四肢無力,最終癱瘓,變成一個真正無知無覺的廢人。”

  照蕭念這麼說來,她的狸貓不僅會失明,其他的感官也會隨著毒性的侵蝕而一步一步地蛻化,最終變成一個毫無知覺的植物人?

  原來,失明和疼痛都還不是最可怕的!

  向晚楓說得一點也沒錯,他的確是保住了蕭胤的命,可是,卻沒有告訴她,最後等待蕭胤的竟然是這樣的一種結果!

  燭火如冰棱的罅隙里遊動著的一縷灰白,覆在驀嫣的眉目間,混合著周遭的陰影,襯得她瞳仁的顏色逐漸由淺轉濃。

  驀嫣心口惶惶,有了忐忑的知覺,情急之下,心開始往下沉,一股焦灼隨即便燎燒了上來,任由唇微微顫抖著,開開闔闔間,問出口的卻是個再傻不過的問題:“真的沒有辦法麼?”

  “辦法?”蕭念感覺到了她言語中似是萬念俱灰的驚惶和無措,只是幽幽地笑,走到御座前執起茶杯,看自己的臉倒影在茶水中,佩服自己,竟然可以將這些話說得如此雲淡風輕:“若是少主能多活些年歲,或許能找到辦法。”

  夜風無孔不入地從窗fèng里鑽進來,刺骨的冷,驀嫣顫抖之餘,太陽穴也免不了一抽一抽地疼。最終,她深吸一口氣,如墨般的發間簪著的珠釵微微顫動,那剔透的流蘇珠子搖搖晃晃,映著那沒有血色的頰,驚心動魄的攝人心魂。“都是我害了他。”垂下眼,她低而痛苦地囁嚅著,只覺得蕭念的言語已經掐斷了她最後一絲希望的幼芽。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瞥了瞥她,他眉眼深邃,目光如同鋒利的鉤子,溢滿陰雲似的黯然和嘲諷,沙啞地開口,低低的聲音雖顯得拖沓,卻尤其意味深長:“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的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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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渾渾噩噩地回到睿王府,驀嫣不聲不響地在花廳了坐了許久,這才覺得自己像是稍稍緩過了一些氣來。說實話,此時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面對蕭胤。曾經,她還言辭怯懦地請求,希望他在要殺她的時候不要親自動手,只因她不願死在心愛的男人手裡,可現在看來,他其實從一開始到現在,說不定就根本沒有動過要殺她的念頭,而她卻時時處處都在自以為是地揣測他的心思,總覺得他會拋棄她,會害她,會傷她。

  如今看來,這算不算是現代人愛無能的一種通病?

  也不知道在花廳里坐了多久,等到她渾渾噩噩地回到寢房,卻不見蕭胤的蹤影。有些疑惑地喚來尉遲非玉一問,才知道蕭胤竟然還在書房裡。

  是不是她之前掙脫他的手跑掉了,他便就覺得她是生氣了?所以又在書房裡呆坐,竟然也不回寢房來休息?

  往書房一路走去,她心中五味雜陳,竟然說不出滿心滿腔是一種什麼滋味。

  她何其幸運,竟然遇上蕭胤這樣的男人。當初,她喜歡他時,不過是因著他偶爾的溫柔和體貼,卻從沒有料到,他骨子裡竟是如此的深情。

  書房裡一片漆黑。

  驀嫣估摸著蕭胤大約是在書房裡對著一室漆黑與冷寂暗自神傷,便推門而入。可奇怪的是,當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後,她卻並沒有在書房裡如願地發現蕭胤的身影。

  難道他悄悄地出了書房去了別處,而尉遲非玉又沒有發現?

  她納悶地正想出去到別處找他,可是在臨跨出門檻的那一刻,卻突然像是意識到了發生什麼事,立刻奔過去點亮了燭火,果然見到蕭胤正蜷縮在那書案下頭。

  他如今內力盡失,雙目又失明,若真的出去了,一路必然是摸摸索索跌跌撞撞,尉遲非玉不可能不知道,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此刻正在毒性發作!

  如今,蕭胤他已是痛得面色青黑,卻還神智清醒,可嘴裡去塞著軟木,死死咬住。為了抵禦疼痛,不讓自己被痛暈過去,他竟然將那細長的“涅槃針”扎在手指相連的骨fèng處,只因那處即便是有細小的針孔,平日裡不易被她發現。

  這麼久以來,她一直刻意迴避,不願意直面他毒發時的模樣,可今日再見到,她只覺得心裡像是塞進了一團火,狠狠地炙烤著胸腔。

  若他的內力還在,憑著調息與疏導,一年裡也最多不過忍受兩三次毒發而已,大多數的時候,都是隨心所欲地,又怎麼會落到天天都必須要忍受劇痛,生不如死的地步?

  幾曾何時,記得他說過,他把自己身上的九成內力都渡給了她,為的是成全她想做母親的心愿,那時,他耗盡了自己的一切,成全的是她與別人的幸福。而現在,他何嘗不是仍舊在消耗著自己的一切,成全她想要的幸福?

  就像他說的,他這麼日日忍受著痛苦,只是因為還能牽著她的手,變就覺得已經是難得的幸運了麼?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像是已死去了一半,身軀筋骨狠狠遭人撕裂,再也不能合攏。可是現在,她可以確定的是,不管他在做什麼,都是為了她,他定然是比她更痛楚,更苦澀的。

  所幸的是,蕭胤身上那長壽閻王的毒發雖然每日都會痛足兩個時辰,可驀嫣發現之時,也已經是近於尾聲了。

  蕭胤意識模糊地動了動,輕輕喘息著,難過地擰著眉,想靜待最後的那一波疼痛肆虐而去後,再睜開那似乎是有千斤重的眼皮。可是,卻有一隻暖意融融的手捷足先登地覆上他的額角,沿著眉骨輕緩地揉著,力道恰到好處,將那眩暈與頭疼一分一分地緩解了。須臾,唇上落下輕輕的碰觸,那軟軟暖暖的觸覺分明是親吻!

  他的心驀地一顫,所有的感覺神經都在那一刻繃得死緊了,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溫暖的指尖就代替了唇,輕輕的摩挲著他的臉頰,那氣息已經移到了他的耳畔,灼熱的呼吸撫著敏感的耳廓。他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眼前卻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而驀嫣卻已是扶著他坐回椅子上,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狸貓,你還痛麼?”見他一聲不吭,尚在低低地喘息,她不由苦笑縈唇,眼眸中有著深深的擔憂,卻仍舊問得小心翼翼。那一瞬,她突然覺得自己很無用,總認為自己是女主,那便就是萬能的無敵的,可眼下,她除了能緊緊抱住他,卻是什麼也不能為他做!

  “每日都是要痛一痛的,我早就習慣了。”總是聲音還帶著一點沙啞,可蕭胤的表情仍舊是貫見的沉穩,只眉間那極深的褶痕泄露了一絲掩藏不住的情緒。抓住她那覆在他額上的手,儘管難受,卻露出溫柔的笑容,極力舒展著眉頭,想要寬慰她的心:“驀驀,你還在生我的氣麼?”

  “生氣有用麼?”她斂下眼,喚了丫鬟端了熱水進來,擰了帕子擦拭他額上頸間淋漓的汗水。那溫熱的帕子拂過他的眼眸時,她的手輕輕一顫,心底像是有什麼東西碎了,化作了無形的漣漪,一層層散開去。

  說來說去,她這個始作俑者有什麼資格生氣?這一世,能被他如此牽著手,該是幾生幾世修來的善緣?可她卻偏偏因著之前的心狠手辣,虐人無數而使得他受了這些美其名曰為贖罪的苦,對於這樣的一個男人,她除了心疼,哪裡對他還能再生得起氣來?

  “不生氣就好。”頓了頓,他像是不經意一般,卻也帶著幾分刻意,不去碰觸之前讓她生氣的那個部分,聲音極輕,頰邊淺淡的三分笑意經由抿起的唇而渲開,他靠在她的耳邊,咬著她的耳珠子,帶著幾分戲弄,低沉的聲音有些沙啞:“來,讓我抱一抱吧。”

  話說如此,而他卻並不伸手來攬她,只是張開手臂,做出一個欲擁她入懷的姿勢。

  “你——”驀嫣看著他,一時語塞,不知自己該說什麼才好。

  雖然雙眼已是看不見,可他卻像是已經知道了她的所思所想,低低地開口,眉鋒微挑,一抹微笑緩慢地染上嘴角,言語之中像是對生死早已看淡:“我如今雖然是個廢人,可是,要抱你卻還是不成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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