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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址:夏華花園甘源郡7單元18-1

  QQ:47XXXXXX1

  from希望和你成為朋友的溫凡

  ……就像一隻急著獻寶的松鼠。

  我紅著眼眶合上了筆記本。

  ***

  下了火車,迎面撲來清慡的風,上一次來奶奶家還是去年除夕,來去匆匆也沒好好回顧老家的模樣,現在走出火車站,只覺得這個鎮子大概永遠都是老樣子,大片空曠的田野山林,建築物都挨不伶仃地散布其間,橙色的晚霞也仿佛不在天邊,而是穿過田埂,越過山頭就能抵達的存在。

  小鎮的天好像都是矮的,踮起腳尖就能碰到。

  從火車站到奶奶家還頗有一段距離,我在路邊等公車,候了二十分鐘也沒見車來,看現在時間也還早,就乾脆決定步行了。小時候也常這麼從車站走回奶奶家,假裝自己活在古代,是一個流浪的吟遊詩人。那時候一起玩耍,結伴流浪的小夥伴,也不知道現在都在哪裡。

  和奶奶在一起度過的童年無憂無慮,被爸媽接去城裡時我還百般不情願,卻沒想到會在城裡遇見溫小花。

  馬路兩旁都是大片的麥田,不算平整的路上偶爾有中學生騎著自行車“嘎吱嘎吱”地經過,我望著單車少年遠去的背影,有騎車的少年朝我回過頭來,又回應同伴的呼聲轉過頭去。若是現在遇見從前的玩伴,八成也認不出我了吧。當他們依然在田間嬉戲時,我卻身在好幾百公里外的大城市,默默跟在一個叫溫小花的熊孩子身後,被他氣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晚上做夢還要擔心他帶著他的毛毛蟲來攻擊,卻又為和他說了兩句話沾沾自喜。

  再也沒有無憂無慮過,心情變成了一枚刻著溫小花頭像的硬幣,正面是開心,背面是煩惱。

  細想想,袁冬說的真對,生命里也不是沒出現過別的可能,然而別的同學永遠只是同學,可以是關係一般的同學,也可以是關係比較好的同學,但我從未把他們當做“朋友”,從沒想過把他們和溫小花放在同一個位置。這到底是一種遺憾,還是幸福呢?

  讀小學那會兒,也有同學約我放學後去溜冰,但我情願去公園看溫小花滿手髒兮兮地抓蟲子,從樹上滑下來坐個結實的屁墩,上初中的時候,也有同學約我去看明星的簽唱會,但我總覺得看溫小花偷偷自學三步上籃,用籃球一次次砸自己的臉更有趣,所以也都拒絕了。

  這麼多年我無意間揮霍掉的橄欖枝,都夠建起一座鳥巢了吧。虧我還同情溫小花,其實我才是要被同情的那個。

  霞光照在路邊一大片水潭上,波光粼粼,再不遠就到奶奶家了,這時忽然聽見前方有人在喊著什麼。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從路肩處爬上來,高舉起雙手朝我的方向大力揮舞著,求助的聲音裡帶著哭腔。

  ***

  有小孩溺水了。我趕過去的時候就看見水潭上“咕嚕”冒了個泡,接著就只見水動,不見人影了。來不及繞道,我丟了背包從路肩滑下陡坡,帶著一屁股的泥巴和一手在石塊上磨出血的口子,踏進水潭裡救人。

  好在冒泡的地方離得也不遠,水潭不算太深,我的水性剛好夠把人撈出來。男孩沒事,嗆了幾口水緩過氣來,望著天空一臉懵逼。

  女孩去叫來了大人,我被家長拉著一疊聲地道了謝,本來可以功成身退了,倒霉的是入水的時候太急,忘了摘眼鏡,等我出水時眼鏡就找不著了。我滿地找了半天,等兩小孩都跟家長回家了,我還巴巴地找著呢。

  天色漸晚,我看著在泥巴里攪和得跟溫小花一樣髒兮兮的雙手,再抬頭看天邊朦朦朧朧的晚霞,再不甘心也只好作罷。

  一個人渾身是水地走在路上,沒了眼鏡,只能慢慢地走,有那麼一會兒,耳邊都是溫小花的“小心腳下”“小心台階”“最後三步,三、二、一”。

  我停下腳步,看著腳尖前的路坑,繞過去又繼續疲倦地走著。

  手上還是髒兮兮黏糊糊的,小時候我也這樣救過溫小花,但偏偏沒心沒肺的溫小花骨朵一點兒也不記得。把溫小花從那個臭氣熏天的泥坑裡拔出來的時候,花骨朵全身都是臭泥巴,一張比煤礦工人還黑的臉上只有一對眼珠子骨碌碌滴溜溜地轉,仿佛還沉浸在四輪自行車飛出去那天旋地轉的精彩里。

  雖然溫小花從小扒拉泥巴慣了,但那次真是他史上最臭的一次,沒有之一,蒼蠅都在他腦門上嗡嗡齊飛,我撿了樹枝趕都趕不走。溫小花也覺得自己臭烘烘的受不了了,小鼻子一直皺著,我每往他頭頂揮動一次樹枝他就下蹲,蒼蠅群也跟著下蹲,他站起來,蒼蠅群也跟著飛起來,他在泥地里沒命地跑圈,蒼蠅群也跟著跑圈,說白了那天他就是個行走的大便。

  偷偷說,那天為了懲罰他不記得我,我罰他做了好多個下蹲。

  連已經習慣他泥巴之身的螃蟹軍團都望而卻步了,老遠地站在上面光嚷嚷,沒一個人敢下來幫忙。就只有我,被倒栽蔥的溫小花蹬了一臉的臭泥巴還把他拔出了泥潭,溫小花出來後一屁股坐石頭上,風車一樣掄著短手臂,想把手上的泥巴都甩掉,最後全甩我身上了,都這樣了,我還牽著他那隻好像抓了大便的手,把他一腳一腳地拎出泥地。回到家時我腦袋上也都是飛舞的蒼蠅了。

  可是溫小花並不記得我,在他驚慌混亂的記憶里,將他救出泥潭的,大約依然是與他不離不棄的螃蟹軍團吧。但我不怪他,我不是想讓他還我這份人情,我只是想和他做朋友。

  雖然來得晚了一點,但我總算和你做過朋友了。

  想著想著忽然就很後悔,不管怎樣都不該不告而別的,至少寫封信吧,告訴他除了喜歡他以外的心情,像是謝謝你的土豪鐳she金鏡框,謝謝你的悶騷基佬紫鏡框,謝謝你推我看鳥窩,謝謝你陪我看星星,謝謝你陪我打桌球,謝謝你教我打籃球,謝謝你帶我逃課,和我一起上學,一起放學……現在想來,小時候那些想和你一起完成的夢,已經全都一起完成了。

  走上前方的石橋,橋對面迎面走來一對女高中生,我渾身是水,還透著水潭的腐臭氣,趕緊加快了腳步,不希望她們注意到我。擦肩而過的時候,忽然見其中一個女生指著橋盡頭的道路,小聲又驚喜地對同伴道:“看,像不像流川楓?”

  三個字像巴甫洛夫的命令,我條件反she地站住了腳步。聽著流川楓的名字,腦子裡卻無可救藥地浮現出溫小花穿著山寨隊服,在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坐在籃球架下,抱著膝蓋耐心等我的樣子。

  我忍不住回頭,這一回頭,就看見了站在石橋那頭,穿著紅黑色湘北隊服的身影。

  我一直沒告訴溫小花,當我摘下眼鏡看不清他的臉的時候,就是他人生中最像流川楓的時刻,一樣的高瘦又白淨,一樣又細又亮的眼睛,還有一樣清秀柔軟的劉海。然而再看不清,我也知道那不是漫畫裡走出來的流川楓,也不是長得像流川楓的某個陌生人,而是被我觀察了九年,不知道還能不能邁入十年大關的溫小花。

  此刻我那樣相信,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溫小花從橋的那頭走來,默默脫下外套,笨拙地披在冷得戰戰發抖的我的肩上。

  我不知道他是來送別的,還是別有來意,怔了好久才出聲:“……你怎麼來了?”

  “我都想通了,你是我要找的人。”溫小花說。

  “可我不是天才,我一點都不天才……”現在見到他,我好像就只會說這句話了。

  溫小花皺了皺眉,低聲道:“你別說話了。”

  “那天我都說過了,”我抿了抿嘴,“我不但不是天才,我還是個會喜歡男生的……”

  那兩個字沒說出口,被溫小花打斷了:

  “如果你這麼說,那我也不是天才。如果我是天才,我大概永遠不會被你打敗,沒有理由被你打敗。而且……”他抬起眼眸,“魏天,我想起你來了。”

  我稀里糊塗地看著他。

  “我和籃球隊一起去聚餐了,”溫小花說,“從前沒和他們一起出去過,我還不知道原來許漢文的酒量這麼差,被灌了幾杯就開始報自己的銀行卡密碼了,攔都攔不住……”他說得很慢,像在說一個經歷了重重關卡,九曲十八彎的揪心轉折,才走到皆大歡喜的結尾的懸疑故事,那雙松鼠樣的眼睛濕漉漉地看著我,“他都跟我說了,那天你對他說的那個電影。”

  沒想到許老師的嘴巴這麼不牢靠,我尷尬極了,就算溫小花什麼都知道了,但並不代表他什麼都想了起來。我搖頭:“謝謝,但是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根本不可能記得我。”

  怎麼可能記得呢?不可能因為你是天才就能回憶起對你來說根本不曾發生過的事啊。

  “沒有安慰你,”溫小花委屈得整張臉都鼓了一圈,“我真的記得的……”

  我深吸一口氣:“那個時候我幫你借書,被你一塊錢一本租給人家賺外快,你記得嗎?”

  溫小花一臉茫然。

  “我幫你照看雞蛋,最後孵出來它們全部變成了鱷魚蛋你記得嗎?我抱你上樹抓獨角仙,你扔了個蟲子給我你記得嗎?你喝了王八湯,我一路跟著你就怕你想不開跳橋,這些……你都記得嗎?”

  他啞口無言,我就知道,不該為難他的,這些事對他來說就像放學路上買了一包辣條,喝了一罐飲料,是他龐大的記憶庫中渺小得不足以被記下的沙子,不記得才是正常的。

  可是和你說過的每一句話,在我不夠龐大的記憶庫中,全都是如數家珍的寶藏。

  “……但我記得你把我從泥巴里拔出來。”

  溫小花忽然低聲說,我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我一直記得那個救我的男孩,”溫小花拉住我的手,“但是那時我們臉上全是泥巴,我沒能記住他的臉。但我記得那天他穿著一件印著動漫頭像的淺藍色T恤,T恤上也都是泥巴,我怕認錯,還在他衣服上扒了一把,那個頭像……是路飛,對嗎?”

  我驀地睜大眼,這是我從沒對許漢文說過的細節,而那天被呼哧呼哧拎出泥坑的溫小花,確實像揩油一樣往我胸口扒了一下。

  “那是不是你,魏天?”溫小花輕聲問我。

  淺藍色的路飛T恤,連我自己都快不記得了!九年了,那麼多個被頑強不屈從不退散的“惡靈”魏小天,竟然有一個真的被溫小花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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