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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

  “我叫閆樂,是她在雲夢的朋友。”他打量了面前的貴夫人片刻,突然說,“要不我跟著您吧,我這幅樣子也沒法去見她。”

  婉清蹲下來,用袖子擦去他臉上的髒污,見那孩子毫不畏懼地與她對視,她從包袱里找出一塊乾糧遞過去,“是個能做大事的孩子。聽聞蜀中偏僻,卻有千里沃野,堪稱天府之國,我想去那裡休整一段時間,我帶你去那,再給你找個武藝高強的師父,等數年後你武功大成,我親自送你回中原見她,如何?”

  閆樂點點頭,“一言為定。”

  回到這個大年夜,雪紛紛揚揚的下,沒個停歇。

  “聽說舞陽向太子毛遂自薦,要參與此次刺秦行動。”蓋聶望著屋外的積雪,飲了一口薑湯後說道。

  莫離才哄得純兒睡下,聽到這個消息,也不知該說什麼好,舞陽一直以為國效忠為榮,原本他也是要去邊境參軍的。“攔不住他嗎?”

  “阿軻勸了他好久,就怕把他真正的打算明說了,沒用的。”試著薑湯不是特別燙口,蓋聶才端到莫離唇邊,拿了小匙去喂,“他出身武將世家,大概那就是舞陽的宿命。”

  莫離飲了兩口便吃不下去,轉頭滿懷心事地看向熟睡的女兒,小聲問道:“聶,你打算什麼時候回榆次?”

  “等到二月份吧,阿軻決定那時候動身,咱們至少要去送送他。”純兒忽然張開嘴哼哼了兩聲,蓋聶便拉著莫離走到門口,生恐再把她鬧醒了,“不過那天太子大概也會去,咱們就遙遙看一眼便是,到時候咱們收拾好東西,直接從邊境走了。”

  莫離搖搖頭,“我來薊都後,認識的第一個朋友就是軻大哥,我要好好與他道個別。”她竟是笑了,“你還記不記得,我曾說總是創造不出一首,堪與《高山流水》之境界相媲的曲子,就是方才,我好像突然有了靈感。”

  “還以為你曾因我彈的曲子已經是至高境界了。”蓋聶亦笑了。

  “那是男女情愛,因哀感懷,何況那曲子也是有舊曲為媒介,何來原創?”莫離又望向窗外的飛雪,“我只是真心想為軻大哥寫首曲子。”

  蓋聶握緊她的手,俯下身來在她鬢邊輕吻,柔聲說道:“我清楚你與阿軻的情誼,昔日伯牙子期以《高山流水》故事流芳千古,如今漸離荊軻之誼也該有首傳世之曲相和才是。”

  “那我去把璇璣築搬來,先奏給你聽聽,免得讓軻大哥笑話了去。”

  ☆、冬盡春來(最終章)

  公元227年,二月。

  過了易水一帶,便離燕國邊境不遠了。今年的雪似乎格外戀戀不捨似的,即便到了二月,天空時不時還會墜下雪珠,卻已經攔不住自凍土中拼死生長的嫩芽。雪雖未融盡,人卻不能不走了。

  易水上仍漂浮著散碎的冰塊,順著河水流動的方向緩緩移動,當溯鳴落進去的時候,著實在水面上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軻哥哥為什麼要把溯鳴扔了,這把劍不是你自小不離身的嗎?”舞陽問道,他還趴到河岸,試圖把劍撿回來。

  “我已經不需要它了,還不如讓它從此留在這裡,等待真正的有緣人帶它重見天日。”荊軻說著,從袖中掏出那把匕首,將其自劍鞘拔出。

  寒光閃過,匯聚在匕首的尖端,但是這匕首全身竟是漆黑,自那深邃的黑暗的顏色中,生出騰騰殺意。

  為了這件兵器,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徐夫人跳入鑄劍爐,以肉身相祭,終於制出這把比鋼鐵還要堅韌鋒利的青銅匕;而其妻夏靈裳,也以自身血肉飼養百蛇,最終也制出了世上最為厲害的□□,只要劃破一點小口,即便是巨象也能瞬間死亡。

  便是這麼個長約七八寸的玩意,已經賠上了兩條人命。

  徐家二老和默默的衣冠冢,應該已經送回趙地的老家了吧,只可憐默默耗費半生編纂的美男集,也在此後失落。

  燕太子丹衣著縞素,率著幾十名寵臣名將,亦是白衣加身。

  “愛卿此去咸陽,路途遙遠,還望一路小心。”說著,他便斟了一杯酒遞與荊軻,又為自己斟了杯,“丹在薊都,靜候愛卿佳音。”

  二人一飲而盡,荊軻率舞陽及其他十餘隨從向燕丹行罷跪拜大禮,正準備離開時,忽然聽得遠方有人喚他。

  定睛看去,只見一白衣少年,背著一把築,拎著一壇酒,□□白馬踏過雪泥,一直到親衛阻攔處才下了馬。

  “軻大哥,漸離來送你了!”

  燕丹本以為她早已死了,現在看到這麼個大活人,雖然很想馬上除去,可畢竟荊軻出發在即,也只得命令親衛放行。

  “漸離…你怎麼來了?”荊軻接過她遞來的酒,剛拆開封,便聞見那闊別許久的清冽濃烈。

  “王哥的燕雲烈,這罈子今兒喝出來,便是絕世了。”她笑道,又解下系在背上的璇璣築,“我再為你擊上一曲,當作別禮吧。”

  說罷便席地而坐,將璇璣築擱在膝上,從袖中取了帕子,將十三根弦一一仔細擦過,又自懷中掏出象牙板,輕輕敲了幾個宮音。

  “璇璣的音色從未像今日這般好。”荊軻道。

  她深吸一口氣,將象牙板移至上部,奏起變徵之音,曲調蒼涼悲壯,這是她之前從未嘗試過的。

  徵調素來低沉空曠,她再奏時,又因著此刻心境,其悲涼愈悲涼,所立親衛,亦忍不住偷偷垂淚。

  和著曲子,她揚聲唱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只兩句,便已至哽咽難言。

  恰在此時,天邊遠遠一聲驚雷,抬頭卻不見閃電暴雨,只有濃密翻卷的烏雲鋪在陰翳的天空,似乎是要阻擋離人的腳步。

  殘雪伴著狂風,撕咬陰沉壓抑的氣氛。兩句之間,已是天地失色。大抵絕世之作,便該如此。

  荊軻望著她,一時眼圈也是紅了,拎起酒罈便將烈酒往嘴裡灌。

  俶爾又轉羽調,自極沉極哀中,一下子拔至慷慨激昂之調,竟無絲毫違和。羽音奏了半曲,她仍未開口,顯然這後兩句,是等著別人續的。

  荊軻飲了半壇酒,將胳膊一伸,剩下那半罈子燕雲烈,亦是為別人留的。

  待她放下築,起身接過那酒時,荊軻忽然仰天長嘯:“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吁地兮嘆長虹!”

  她也仰脖便喝,喝到一滴也流不出來時,便將酒罈往地上狠狠一摔。聽著瓦罐破碎的聲音,他們倆都笑了,可笑著笑著,又都流下淚來。

  如此分別,大概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馬車的聲音遠了,燕丹終是咧開了嘴,但還是壓抑著笑聲。“這可真是一筆好買賣,以數人之命,換一國之君的性命、一個強國的滅亡,本宮知道高先生因為你摯友即將赴死而怨恨於我,可您若是跳出兒女情長的小格局,恐怕也覺得,這頗為划算吧。”

  她的笑容在荊軻轉身的一瞬便消失殆盡,可聽過太子自以為是的高談闊論之後,還是忍不住向他拋去一個冷笑:“漸離十分認同太子的說法,以軻大哥一行人的性命,換一國顛覆,的確划算至極。”至於所亡是秦是燕,他們的理解自然不同。讓燕丹切實明白她今日之言,恐怕是幾個月後荊軻刺秦失敗的消息傳來,秦國盛怒之下大軍壓境的時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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