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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蘅伸出手,接了幾片天上飄落的雪花,緊了緊自己身上的狐裘。

  轉過廊橋,衛蘅就聽見園子裡一片嘈雜,有丫頭在呼喚,“旭哥兒,旭哥兒。”旭哥兒是映月生的兒子,他的年紀正是活潑亂動的時候,隔三差五就能聽見丫頭到處找他。

  旭哥兒出生的時候,衛蘅還抱過他,白白胖胖的繼承了他爹爹和姨娘的優點,生得玉雪可愛。

  嘈雜聲里夾雜了映月的焦急的呼喚,如今旭哥兒就是她的命根子,衛蘅剛走到假山下,就聽見映月一聲悽厲的尖叫,衛蘅抬頭一看,就見映月正站在自己對面三丈開外的地方,一臉驚恐地抬頭望著上方。

  衛蘅抬頭望去,旭哥兒正站在假山頂上,大約是聽見了他姨娘的聲音,從山頂走到了山邊上。

  旭哥兒站的位置離地面大概有兩丈來高,大人也許還不妨事,但小孩兒摔下來,萬一摔著腦子可就慘了。

  偏偏旭哥兒被映月那悽厲的一聲給嚇住了,腳往前一步,一下就踏空了,映月出聲本是為了阻止旭哥兒,哪知道反而嚇得旭哥兒落了下來,她自己嚇得傻愣在當場。

  衛蘅就站在山下,在聞聲抬頭的那一瞬,想都沒想就奔了過去,伸手去接住從山上摔下來的旭哥兒。

  天上正飄著雪,園子裡道路上的雪已經清掃乾淨了,不過晚飯後又鋪上了,至於此處假山附近,卻因為主子們要行那踏雪賞梅的雅事,積雪一直沒掃,鋪了厚厚一層,能及人腳踝。

  衛蘅穿著牛筋底的防水小牛皮靴,奔過去時腳下一滑,控制不住力道地撲向前方,不過好在她還是及時接住了旭哥兒。

  落地時旭哥兒重重地砸在衛蘅的身上,他“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映月快速地跑上前將旭哥兒抱起了起來,失而復得之後幸喜若狂,“旭哥兒,旭哥兒,你沒事吧,告訴姨娘,你說話啊?!”

  而念珠兒等人此刻也奔到了衛蘅的身邊,想扶她來起來。

  其實旭哥兒也就從兩丈來高的地方落下來的,衛蘅接著他最多就是受點兒輕傷,可是這世上人之壽數,都有天定,誰也沒料到就在她倒下的地方,積雪下立著一根尖銳的木籤子,恰恰從她的太陽穴刺了進去。

  衛蘅甚至都沒怎麼覺得疼,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只覺得一切都變慢了,她看著從遠處奔過來的陸湛,還有陸湛前面抱著孩子的映月,以及從映月懷裡脫出去抱住陸湛大腿嚎哭的旭哥兒。

  衛蘅緩緩地閉上眼睛,她的嘴角輕輕地翹起來,心底喟嘆,“真好。”她所虧欠陸湛的,總算是報答給他了。

  念珠兒抱著衛蘅,想扶她起來,可卻覺得自己的手濕漉漉、滑膩膩的,她的心一下就沉入了谷底,顫巍巍地抬起手,在旁邊人提著的燈籠光里看了看。

  滿手鮮紅的血。

  念珠兒尖叫一聲,“姑娘!”

  大雪裡,念珠兒驚惶萬端地鬆開了衛蘅,不敢碰她,怕一碰她就出血。

  衛蘅就那樣靜靜地躺在雪地里,從四周聚集而來的燈籠光,照在雪地上,她就靜靜地躺著。狐裘油亮的毛圍在她脖子上,襯得她那臉仿佛只有巴掌大小,晶瑩如玉,比臉頰旁的雪還剔透。因為一家子用飯,又是夜裡,所以她的唇上抹了薔薇花汁調的口脂。

  雪白的臉頰,嫣紅的唇瓣,扇子一樣又長又翹的睫毛,湖水碧的衣裙,還有那鋪在雪地里的千金裘。

  衛蘅的一生就定格在這裡。

  第128章 番外27

  人的生命實在脆弱,也許上一刻還一起用飯的人,轉眼間就煙消雲散了。就是衛蘅自己也沒料到,她的這一生就這樣結束了。

  我們總以為還有很多時間,總以為災難不會降臨在自己的面前。有太多的僥倖,就導致了太多的不幸。

  陸湛此時已經到了衛蘅的跟前,一把抱起她,喊道:“快去找大夫!”

  大夫來得很快,跌跌撞撞地跑進蘭藻院,只可惜還是來不及了。

  老夫人和楚夫人聽見消息時,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剛才才在一起吃過晚飯,飯後衛蘅還說,她新譜了一曲,明天彈給她們聽。

  老夫人和楚夫人趕到蘭藻院的時候,陸湛正絞了帕子將衛蘅臉上的血跡擦去,露出瑩白如玉卻再也沒有生氣的臉。

  陳二夫人也到了,她扶著老夫人的手肘道:“真是可憐。不過三侄媳婦去得很安詳。”衛蘅嘴角定格的那一絲微笑,是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唯有陸湛,在讀懂那抹微笑後,絞著帕子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他一直以為衛蘅心軟,只要給他時間,他一定能挽回,哪知道蒼天弄人,在她離開之前,他都沒能贏得她的諒解。

  “你們都先回去吧,我陪阿蘅躺一躺。”陸湛平靜地道。

  陳二夫人瞪大了眼睛,“三郎!”他這是瘋了麼?

  老夫人一把掐住陳二夫人的手背,“讓他去。”老夫人一輩子不知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知道有些傷痛只有發泄出來,傷口才好得快。

  等人散盡,燭火湮滅的時候,月光從窗欞透入,穿過床簾,灑在衛蘅的臉上,讓她看起來就像一個睡美人。

  陸湛脫了鞋,躺在她旁邊,將衛蘅的手拉起來放在自己的手心裡,妄想能夠讓她的手心暖和一些。

  “珠珠,我們好好說說話。”陸湛輕聲道。

  我都記不得第一次見你時的樣子了,那時候你肯定還是個梳雙髻的小丫頭,不過你這樣愛美,肯定是不流鼻水的。

  對你初次有印象的時候,還是永和九年的花燈節,你就站在路邊,抬著花燈樹的隊伍從你身邊走過,我就想,這小姑娘長得真漂亮,再過兩年怕是都不敢叫你再出門了。

  果然被我料中了吧?陸湛輕笑出聲。

  你花臉的樣子可真滑稽,我當時心想,這衛府的人可真是太不靠譜了,如果我不出手照顧你,你將來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頭。

  陸湛輕嘆一聲。

  你那樣軟和,那樣可愛,又那樣好欺負。陸湛輕輕撫摸著衛蘅的手指,“對不起,珠珠,你在我心底一直都是最好最好的。我是氣暈了頭,口不擇言,才會那樣說你,我以為只要那樣想你,就能防止自己回頭。如果要說錯,一開始錯的就全是我,我不該因為你心地柔軟就那樣欺負你。”

  這麼多年,我也反省過你當時怎麼會就蠢得點頭答應和何致定親。都是我太狂妄自大了,我曾說過你即使嫁了人我也要將你搶過來,我失信了。

  陸湛無數次後悔,他怎麼就相信了衛蘅自己能解決何家的親事,他本該能預見這件事的發生,但是他沒有。他希望給衛蘅一個機會去證明她長大了,可以解決事情了,可以當齊國公府未來合格的女主人。

  可是他卻沒想過,他喜歡的人是衛蘅,一個本來就不合格的齊國公夫人。他偏偏妄圖去改造她,而且用了最壞的辦法——拔苗助長。

  “與其說我當時恨你,還不如說我更恨我自己,珠珠。”陸湛道,因為自責所以遷怒了衛蘅。

  “其實你當時那樣任性地闖到和氣堂,我心裡真的很高興的。以你的性子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陸湛道,“可是為什麼我還是沒有解氣,珠珠?”

  連祖父都看得出,我若是娶不到你,那就是我一輩子的羈絆。珠珠,我說因為你不能生才娶你,那都是說給老祖宗聽的,唯有這樣,我才能再娶到你。我受不了你為了何家的事情來求我,也受不了你出海。唯有將你和何家徹底斬斷,你才能回到京城。

  木魚兒嫁的那小子,我會確保他一輩子都對她好的,不會讓木魚兒知道他接近她的真實目的的。雪竹的武功,我也會找人盡力恢復的。

  雪竹!如果雪竹的武功還在,那麼他的珠珠還會不會死?陸湛幾乎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珠珠,原諒我做了那麼多混帳的事情,說過那麼多混帳的話。我只是太想讓你也寵寵我了。

  你知道我遇到慕容靜的時候,想的什麼嗎?她站在濟祖殿的門口對我笑,我就想,我的珠珠如果能像她一樣精於算計該多好?

  陸湛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沉默了下來。其實慕容靜長得不比衛蘅差多少,年輕、鮮妍、活潑,可是他的心已經容不下任何人了。只是這樣的話說出來,別說衛蘅,陸湛自己都覺得不能令人相信。

  一時,陸湛覺得灰心喪氣,下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他側過身,親了親衛蘅的臉頰,一片冰涼。

  衛蘅最後是火化的,是衛峻堅持的。

  “不怪你,只怪我們將她教得太好。”衛峻看著陸湛的眼睛道:“火化吧,質本潔來還潔去,她生得那樣漂亮,肯定也不許人間見白骨的。”

  “只不過……”衛峻話鋒一轉,“珠珠,也沒能為你留下一兒半女,就不入你們陸家的園陵了。”

  到底是恨難平!

  這些日子陸湛的情緒一直很平靜,其他人也沒覺得衛蘅的死對他會是多大的打擊,本就不是很看重的妻子,何況陸湛如今剛立了大功,正是升官封爵、暢意人生的時候。

  映月領著旭哥兒在蘭藻院外跪了半個多時辰,才被叫了起來。

  “三爺,都是旭哥兒害了三奶奶,如今說什麼都已經沒用了,只能叫旭哥兒認了三奶奶做親娘,他的命也算是三奶奶給的,三奶奶泉下有知,也算是有個後。奴婢只當,這輩子都沒生過他。”映月落著淚淒淒地道。

  陸湛的手裡把玩著衛蘅那柄“顧箜篌”,仿佛並沒聽見映月說的話。他試著彈過“萬古愁”,衛蘅的曲子譜得極好,並沒有拘泥於“萬古愁”。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一切愁都消散了。

  都化作了杜康,世間解憂,唯有杜康。

  “旭哥兒,快給你爹跪下啊。”映月碰了碰旭哥兒。

  陸湛輕輕撫摸著箜篌的琴弦,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不用,她不需要。”他有些厭惡這世間的一切,映月那點心機根本就沒看在陸湛眼裡,她們這些人想要的,他一點兒也不會給。

  死,是一種解脫,可他們都不配就這樣輕易地解脫。

  那時候映月也沒想到,陸湛能說走就走,拋棄了一切,只抱著衛蘅的骨灰罐就離開了。

  三年光陰如流水,齊國公府的爵位歸了二房,至於映月等人的悲歡,也只有她們自己才能體會了。

  不過世事無常,法無定法。時光飛逝,誰也料不到祖宗兩百來年的基業會終結在永和朝,終結在蒙古的鐵蹄下。不過風水輪流轉,誰也不曾料到,曾經飄然遠去的陸三郎,居然成了驅除外虜,恢復中原河山的衡朝開國皇帝。

  只是衡朝的江山並不久,傳一世便終了,帝位又重歸了永和帝後人,那位香貴妃所出的皇子手裡。陸湛那幾位爭得你死我活的兒子只能眼睜睜看著皇位傳給香貴妃所出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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