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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無師看著有點好笑:“你在擔心我嗎,阿嶠?”

  小鹿又以為在喊它,邁著小腿湊過來。

  沈嶠:“……”

  晏無師笑不可仰。

  沈嶠無奈道:“我有件事,想與晏宗主商量。”

  晏無師停下笑聲,眼中光彩流轉:“哦?沈掌教如今身份貴重,有何事需要用上商量二字?”

  沈嶠慢慢道:“與狐鹿估那一戰,我代你去,可否?”

  難得晏無師也會有愣住的時候,雖然持續很短。

  他很快恢復過來:“你上次與他交過手。”然後輸了。

  沈嶠:“我知道,但二十年前他與先師一戰,二十年後,雖然家師已經不在了,但理應由我來代替他繼續這一戰。”

  晏無師忽然笑了:“你其實是覺得,我為了引開狐鹿估,不讓他上玄都山去找你的麻煩,所以才向他下戰書的?”

  沈嶠:“我聽說,你的魔心破綻其實還未修補好,上次與雪庭一戰,實則雪上加霜。”

  晏無師臉上飛快閃過一抹意味不明:“邊沿梅與你說的?”

  沈嶠頷首。

  晏無師陷入沉思,他在思考自己究竟要承認徒弟的話好,還是直接說徒弟在說謊好。

  承認了,沈嶠肯定更加堅持要代替自己去與狐鹿估交手。

  說徒弟在撒謊,那沈嶠肯定會生氣。

  想到這裡,晏無師頭一回覺得有個太能幹的徒弟其實也不是好事,不過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黑鍋當然也要徒弟來背。

  於是他道:“你上回自己也摸到腕脈了,我的傷勢並無大礙。”

  他將手伸出去。

  沈嶠順勢搭上,探了片刻,面露疑惑:“單從脈象上看,你的傷勢的確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不過魔心破綻修補與否,應該是無法看出來的。”

  晏無師:“已經好了。”

  沈嶠更疑惑了:“那邊沿梅並不知道你好了?”

  晏無師:“也許罷。”

  沈嶠:“這一戰,你原本可以避免,又或者再延遲一些。”說到底,還是因他之故。

  晏無師笑了笑,卻忽然下巴微抬,點了點另外一邊的海棠:“你看那花如何?”

  沈嶠:“燦爛灼灼,緋色妖嬈。”

  晏無師隨手拈起旁邊落葉,手指一彈,一枝海棠落地。

  再一彈,又是一枝海棠落地。

  飛花落葉,俱可變成傷人利器,這句話在晏無師這裡體現得淋漓盡致。

  接連幾下,連沈嶠都看不下去,直接抓住對方的手腕:“你這是作甚!”

  晏無師:“摧花啊!”

  他的語調還是懶洋洋的,姿勢卻沒動,手也不掙扎,就這麼任由沈嶠抓著。

  沈嶠:“那花開得好好的,也沒招你惹你了,為何要去傷它?”

  晏無師笑了起來:“看,阿嶠,這就是你與我最大的不同。”

  “在我看來,那花已經綻放過最好的模樣了,再開下去,只會一天天枯萎,我送它上路,將它最美的時節留在你心裡,這樣不好嗎?”

  他的語調漫不經心,又是慢條斯理的,手腕沒動,還讓沈嶠捏著,五指卻合攏起來,作了個揉碎的動作,那片落葉旋即化為齏粉從他指fèng簌簌落下。

  “許多人成日蠅營狗苟,為了些許小利算計糾結,動輒與自己過不去,這是小人物的悲哀,江湖人說快意恩仇,其實換句話講,也是為了擺脫小人物的悲哀。人生在世,若不能活得轟轟烈烈,隨心所yù,那又有何意義呢?而人與花是一樣的。”

  “當年我能挑戰崔由妄,祁鳳閣,如今自然也可以挑戰狐鹿估,勝負固然有懸念,可正因為有懸念,所以才更精彩,若是勝負已定,那與一潭死水有何區別?所以這一戰,固然有你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為我自己。”

  話說到這裡,沈嶠自然再也無從勸起。

  沈嶠很清楚,晏無師與他,本是性qíng截然不同的兩人,他自己講究一步步穩打穩紮,晏無師卻總喜歡出其不意,甚至不惜以身犯險,但晏無師自己並不覺得這是在冒險,他實則享受這種過程,哪怕到時候死在狐鹿估手下也無妨,對他而言,這才是人生的過法。

  對許多人而言,這未免太過自信與狂妄,但這就是晏無師。

  正當他如此想的時候,卻聽見晏無師道:“阿嶠,你知道嗎?”

  “嗯?”沈嶠回過神。

  晏無師:“從前,我將人分為兩類。”

  沈嶠嗯了一聲,這他知道:“一類是對手,一類是螻蟻。”

  對手是能與他平起平坐的,螻蟻是不入他眼的。

  從前的沈嶠,在他眼中就是螻蟻。

  晏無師悠悠道:“但現在,我的想法改變了。阿嶠,你與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不同,你骨子裡有種悲天憫人,甚至願意捨己為人,不求回報,從前我以為你與其他人一樣,哪怕一開始良善無欺,但世事多變,終究會教你學會改變,但你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人事如流水,你就是那塊磐石,無論流水如何流動,你也永遠不會轉移。”

  沈嶠笑了一下:“難得能從晏宗主這裡聽見關於我的好話,真是不容易,貧道深感榮幸。”

  晏無師:“你心中對我還有舊怨?”

  沈嶠搖搖頭:“沒有,恰恰相反,我很佩服你,這世上能活得恣意的人不多,晏宗主必然是其中一個。在沒有下山之前,我所知道的天下與江湖,僅僅是先師告訴我的那一方寸天地,我從未用自己的雙眼去看過,如果沒有晏宗主的教誨,我現在未必能活著在這裡與你說話。”

  那一副鄭重認真的神qíng與語氣,令晏無師覺得十分可愛,他沒有勉qiáng克制自己伸手的yù、望,直接就摸上沈嶠的腦袋:“所以你還不承認它像你?你自己回頭看看它。”

  這世上的聰明人很多,但有自知之明,能夠發現自己缺點的人卻不多,發現自己的缺點,還願意去改正,不吝於說出來的人就更是鳳毛麟角。

  在沈嶠身上,有種近乎琉璃般的通透。

  他其實什麼都明白,也願意以溫厚寬容去看待包容一切與自己不同的人和事。

  沈嶠猝不及防被他摸個正著,先是往後避了避,然後又下意識回頭望去。

  小鹿正瞪著圓滾滾的眼睛與他對視,黝黑濕潤里清楚倒映出他的身影。

  沈嶠的心一下子軟了,他伸手摸了摸對方的脖頸,小鹿低下頭,舔舔他的掌心,沈嶠禁不住笑了起來。

  晏無師:“多謝你,阿嶠。”

  天下誰人有幸聽見晏宗主一聲道謝?

  沈嶠微微一怔,回頭看他。

  晏無師笑吟吟望他:“謝謝你以德報怨來救我啊,你救了我多少次,我都數不過來了,難道不應該說聲多謝嗎?”

  沈嶠:“你也救了我不少次,何須言謝?”

  晏無師意味深長:“這樣說來,我們的交qíng已經到了無須言謝的地步?”

  沈嶠只覺這話有些不對,又想不出哪裡不對。

  只見晏無師忽然伸手,拉住他,一把將人壓在身下,動作之快,完全符合高手風範!

  沒等沈嶠反應過來,就聽見對方道:“你也知我樹敵無數,論過命交qíng就只你一個,我與狐鹿估一戰,生死難料,想要找個託孤的人,也只能想到你了。”

  近在咫尺的溫熱氣息直接噴在沈嶠臉上,他整個人完全懵了,不知道是該先推開人家,還是應該先對晏無師的話作出反應,那一瞬間,腦袋居然一片空白。

  “什,什麼託孤?”

  作者有話要說:

  越是快要結尾,內容就要好好在腦子過幾遍,免得倉促,所以字數少了點~

  老晏真是完全詮釋了一句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拿命來玩兒……

  ☆、125|第 125 章

  一時不察,被人家的問題吸引了注意力,兩人就這麼維持一個詭異的姿勢,沒人會提醒沈嶠,小鹿不會,晏無師更不會。

  偏偏晏宗主的表qíng還很正經嚴肅,他嘴角常年帶著一抹笑,似笑非笑也好,狂妄大笑也好,都能讓人感覺他很肆意隨性,但現在,他臉上半絲笑容也沒有,無形中就有一種震懾力,令人不知不覺也跟著斂了其它心思,專心致志聽他說話。

  只聽得晏無師道:“浣月宗收徒,貴精不貴多,所以我門下至今只有邊沿梅與玉生煙二人。論學武資質,邊沿梅不算頂尖,只能說中上,他的聰明是在別處。”

  對這句話,沈嶠也表示認同,邊沿梅在人qíng世故上的經營,的確不同凡響,這些年浣月宗在朝堂內外根深蒂固,被宇文贇那樣下死力地打擊剷除之後,還能在新朝建立之後又迅速恢復生機,這其中少不了邊沿梅的功勞,晏無師就算有那份能耐,也未必有那個耐心。

  “至於玉生煙,他在學武上有天分,但他的年紀太輕了。如果我死了,他們二人未免勢單力孤,屆時還需要你幫忙照看一二。”

  如果我死了……

  沈嶠微微一怔。

  聽見這句話,他心中竟是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微妙感覺。

  先前在吐谷渾王城外面,晏無師遭遇五大高手圍攻,沈嶠趕過去的時候,他已經躺在地上,無知無覺,當時沈嶠也以為他已經死了,但是……

  但是那時候沈嶠固然有感嘆,也僅僅是因為了結恩怨,惋惜一代高手身死魂銷,而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如此,許多莫名滋味漫涌而來。

  “你這是在為我難過嗎?”晏無師看見他的表qíng,卻撲哧一聲笑了。

  沈嶠定了定神:“你說過的魔心破綻早就圓滿了,與狐鹿估這一戰,自可全力以赴。”

  晏無師笑道:“不錯,但凡事總有例外,更何況對手是狐鹿估。或者以你對我的了解,希望我狂妄地說出我一定能贏這句話嗎?”

  沈嶠也笑了:“晏宗主若說出那樣的話,那我半點都不會覺得意外。”

  他終於意識到兩人姿勢的不妥,不由伸手推拒,企圖撐起身體。

  但晏無師紋絲未動,非但不動,還牢牢將他壓制住,他的姿勢很有技巧,令人動彈不得,卻又不至於令沈嶠感到被壓迫的窒悶。

  沈嶠以為他還在等自己的回答,便道:“晏宗主的託付我明白了,我會盡力回護他們的,若浣月宗有事,只要他們做的事qíng不傷天害理,我也會盡力回護。”

  江湖人講究一諾千金,以沈嶠的人品,這一諾更是比千金還要貴重,往後除非他死了,這個諾言必然雷打不動。

  他想到晏無師方才說的“託孤”,頓時有些啼笑皆非。

  邊沿梅和玉生煙那兩個人,有哪一點跟“弱”和“孤”搭上邊了?就算放到江湖上,那也只有絕大多數人被他們欺負的份。

  但這句回答過後,晏無師依舊一動未動。

  他以沈嶠從未聽過的誠摯與溫qíng問道:“阿嶠,你待我這樣好,讓我如何報答?”

  沈嶠:“待友以誠,何須回報?”

  晏無師像是沒聽見他的話,繼續道:“旁人夢寐以求的金銀財寶,名利榮華,於你眼中卻一文不名。”

  沈嶠糾正他:“這話不對,其實我也愛名利榮華。”

  晏無師:“嗯?”

  沈嶠:“玄都山不可能遺世獨立,而我要護著玄都山,自然更不可能遺世獨立,在江湖,實力是最好的靠山,但玄都山同時也是道門,既是道門,就不可能不與朝堂關聯,先前你為我與楊堅牽線,讓玄都山也能在長安立足,我很感激你。”

  晏無師微微一笑,這人什麼都明白。

  沈嶠:“所以名利榮華也還是有用的,只要保持足夠的清醒,不要陷入其中就可以了。”

  這句話人人都知道,卻說易做難,曾經的郁藹,譚元春可能也是這樣想的,可他們誰又能保持到最後?

  晏無師柔聲道:“所以你才是特殊的,這些東西於你而言,是真正的身外之物,我想來想去,也沒想到真正能回報你的東西,只能以自己來回報了,你說好不好?”

  當然不好!沈嶠目瞪口呆,見他低頭就要壓下來,不再猶豫,直接一掌拍向他的胸口!

  晏無師伸手抓向他的手腕,但這樣一來他就無法保持身體重心,不得不微微側向另一邊,沈嶠另一隻手切向他的肩膀,兩人瞬間過了數招,沈嶠趁機反制對方,直接將他壓在身下。

  晏無師愕然:“原來你喜歡這種姿勢,不早說!”

  那表qíng,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以沈道長的人生閱歷,哪怕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也不難聽出這其中的曖昧。

  現在他已經完全相信對方的魔心破綻早就修補好了,否則哪能大戰在即,還有閒心在這裡捉弄別人!

  沈嶠伸手要去點他的xué道,晏無師自然不會被他得逞,雙手翻飛,轉眼又是數招,招招帶著不見血的鋒芒。

  兩人都是武道榜上的高手,沈嶠也許略遜一籌,但這一籌的差距卻絕不會大到哪裡去,晏無師索性直接放棄抵抗,任由對方一掌打開。

  沈嶠果然一愣,反而下不去手,被晏無師覷準時機又反制住壓回身下。

  懷中的這個美人,閱遍天下也難再找出第二個,但他的動人之處,並不在他的外表。所有與他有過交往的人都知道,這人有一顆海納百川的心,歷經風雨摧折而不動搖,然而他又從來不會將自己的痛苦加諸於別人身上,平日裡,他可以是最溫和可親的朋友,關鍵時刻,他是最值得信任託付的生死之交。

  沈嶠沒有說錯,在從前的晏無師眼裡,拋開徒弟不算,只有兩類人,一是對手,二是螻蟻,但如今,沈嶠在他心裡的分量,明顯並不屬於這兩類,非但如此,而且還要更重些,再重些,可能連邊沿梅也想像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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