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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隱閉著眼,是半蜷縮的姿態,不動亦不想回頭,開口聲音低啞,隱隱約約生硬的冷淡,如同洗手台的大理石面,帶著些許鼻音:“你辦完事了就走吧,我要睡了。”

  身後的體溫和胸膛沒有遠離,攬在她腰上的手臂反而越收越緊。

  她閉著眼,蹙了下眉,很快放平。

  “你和舒家的恩怨是你們的事,我和舒哲的恩怨是我們的事,你拿證據給我,算我欠你……只是麻煩你下次做好措施。另外,我很討厭這種不受控的感覺。”

  她情緒轉變極大,剛剛那個哭鬧慌張的人消失不見,似乎只是兩個人幻覺。用這種自貶口吻說的話,不止冷靜,更像是在冰里嵌過的鐵刀子,一下一下扎在沈晏清心上。

  那雙手臂像烙鐵一樣,靜謐室內除了說話聲,還有呼吸,還有無邊無盡的苦味道。

  “……對不起。”他的鼻尖貼著她的後脖頸。

  程隱依舊沒睜眼,聲音在黑夜黎明交界的光線下,顯得越發低沉。

  “你沒什麼好對不起。是我賤,反正除了這身皮肉,我也沒別的了。”

  酸澀苦水像是要從他的喉嚨里漫出來,沈晏清覺得呼吸都似刀子刮在血管上。

  “你不賤,是我賤。”他的歉意不知是為哪一樁哪一件,怕是自己都說不清。他緊緊貼著她的背,將她抱在懷裡,喉頭艱澀,卻也依然帶著如同腰上鐵臂一般的決然堅持:“我沒辦法,程隱,我辦不到。”

  他艱難動了動喉,一字一句說:“就算你不愛我,我也不想放你走……對不起。”

  什麼時候睡著的,程隱記不清楚,只知道睜眼已經是第二天傍晚六點。沈晏清守在她床邊,見她醒了,扶她坐起,端起旁邊床頭桌上的碗要餵她,半途又自己收回去。

  “湯涼了,我再去熱一遍。”

  程隱全身乏力,昏昏沉沉提不上半點勁。有氣無力抬眸朝沈晏清看了一眼,他解釋:“我讓醫生來看過,醫生說你低燒。先吃點東西,等會吃藥。”

  明明剛睡醒,然而整個人都乏得很,她沒說話,掀了被子要下下地,被沈晏清攔住。

  “我去買東西……”她無力搖了搖頭,推不動他。

  “買什麼?我讓人送過來,你好好待著。”

  程隱抬眸掃了他一眼:“避孕藥。”

  沈晏清頓了一頓。三秒後,勉力將唇角抿出一個弧度,答應她:“好。我讓人送過來,你躺下。”

  程隱看了他一會兒,最後還是躺回床上。

  沈晏清打電話讓助理送藥,而後端著湯出去重熱。

  房間門開著,程隱看不到廚房,但聽得到外面傳來的聲響。幾分鐘後,沈晏清端著湯碗重新進來,持湯匙要餵她。

  程隱喝了一口,偏開頭,“我自己來。”

  沈晏清無法,只能將碗放到桌上,讓她自己舀著喝。奈何程隱沒力氣,虛得手也發顫,舀了一勺還沒送到嘴邊,晃得全灑在了床上。第二遍重舀,手沒拿穩一個向下,湯匙微翹,熱湯倒流到手上,她燙得一下鬆手,瓷湯匙哐啷掉回碗裡。

  沈晏清連忙握住她的手,抽紙給她擦淨手上湯汁,檢查有沒燙傷。

  程隱很不舒服,病得煩躁,厭倦皺了皺眉,抽回手,有氣無力靠著床頭,“拿走吧,我不想喝。”

  她睜眼後沒吃半點東西,沈晏清怕她胃不舒服,堅持要她喝,端著碗舀了一勺遞到她嘴邊,她偏頭不肯張嘴,眉頭皺得死緊。

  “喝一點。”

  沈晏清往前遞了遞,程隱一個煩躁:“我不想喝——”手一揮,別開了湯匙,碗也猛地打翻。

  沈晏清怕燙到她,只能在碗翻前用力往自己這邊收,最後湯全灑在他身上,白襯衫下擺濕了一大塊。

  湯汁沿著他的衣角流淌。

  程隱怔了怔。

  沈晏清沒半點反應,顧不上弄濕的衣服和手上大半湯汁,燙不燙熱不熱也無暇理會,忙不迭抽了張紙,將她臉上被濺到的湯汁擦乾淨。

  “燙著沒?”他眼裡有淡淡焦灼,和瞳孔中她的縮影混在一起。

  程隱怔了好幾秒,緩緩閉上眼,眼眶中滾落眼淚。

  “怎麼了?”沈晏清見她突然哭了,以為真的燙傷,眉霎時擰緊。

  著急要查看,程隱擋住,抬手遮著臉,垂頭,喉嚨里傳出低沉的嗚咽。

  “沈晏清……你何必,你何必這樣。”

  她背脊緊繃,雙肩發顫,和昨晚放肆哭出聲相比,這一刻的哭聲顯得壓抑而悶重。

  沈晏清頓頓看了她好幾秒,抬手環住她的肩,她的頭抵在他胸膛前,像悲鳴的困獸。

  “不一樣了,現在不一樣……”

  他感覺到自己的衣襟很快被淚打濕,她搖頭,哭得聲竭:“我不放過自己是我犯賤……你何必學我……”

  “沒有。你沒有。”沈晏清低頭,親她的眼角,親她的眼淚,她病得臉都是燙的,情緒上來,越發燙得嚇人。他鼻尖摩挲她的臉頰,那熱度讓他心尖發顫,但她說的話更讓他心如刀割。

  他唇瓣貼上她的臉頰,閉上眼,眉頭擰著,眼睫和她的眼睫相碰,一遍一遍重複:“你一點都不賤,是我活該……別哭了程隱,別哭了……”

  他緊緊抱著她,用力到像是要將她摁進四肢五骸,摁進血肉之中。

  第44章 本故事純屬虛構

  沈晏清讓人送東西, 一個小時不到, 果真送來了。除了避孕藥,還有程隱哭完停下, 趁他去煮東西給她吃的時候, 要了他的手機額外給他助理打電話讓送來的東西。放在同一個紙袋裡, 另外裝著的是好幾盒保險套。

  程隱把保險套拿進房裡, 塞進了床頭櫃,再到客廳, 沒遮沒掩, 頂著發燙的體溫坐在沙發上, 當著沈晏清的面把藥吃了。沈晏清未發一言, 重新熱過了湯盅里的湯, 餵她喝了一碗,又吃了些熱粥,讓她躺回床上,貼了幾個水袋物理降溫。

  她吞藥的動作沈晏清看在眼裡,坐在床邊瞅著她側躺閉眼的模樣,儘管她是朝著他的方向,心裡不是滋味。她雖閉眼但感覺得到他的視線,眼也不睜,抬手伸向床頭櫃, 一拉,悶聲說:“東西在這裡,你看清了。”

  裡面躺著幾盒包裝完好全新的保險套。先前在廁所, 這個抽屜沒打開,沈晏清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早就在她家的東西,為她這舉動怔了一瞬。

  程隱沒有和他閒話的興趣,聲音越來越輕:“我實在累了想睡覺,你出去把門帶上,明天再來看看我死了沒。”

  她讓走,沈晏清卻不可能走,不輕不重嗯了聲勉強應過,給她蓋好被子掖好被角,離開她的臥室,也依言帶上門,不過人在客廳里,沒走。

  程隱這低燒一燒就燒了三天,三天裡一步都沒邁出家門。楊鋼有沈晏清派人看著,上下學有人接送,吃睡皆有人看顧,不需要擔心。沈晏清只能顧上一頭,她臥病,他跟著留在她公寓,沒離開半步。需要什麼一通電話讓人送來就是,把病懨懨的她一個人扔在家裡,他放心不下。

  白天時候,她沉沉在臥室里睡,他便在客廳里翻閱助理送來的文件,辦公事,陪著她,兩不誤。

  程隱病得不重,藥吃下去病情就漸漸好了,只是人有點乏,第三天就瞧著正常。

  不出門不等於斷絕社交,她被容辛送回來的第二天,也是沈晏清莫名在浴室發完神經,她一直低燒到傍晚才醒的那天,容辛給她打了電話。

  婉拒了他來找她的提議,她強撐著精神,跟他說自己心情不好不想出門,想在家呆兩天。容辛沒起疑,只說每天給她打電話,然後真的付諸行動。

  但干打電話不見人不是事兒,第四天容辛就親自上門了,程隱病已經好了,對出門興致缺缺於是一直窩在家裡。也是趕巧,容辛來的時候,沈晏清恰好有事出去一趟,似乎是去嘉晟,至少得大半天的功夫。

  容辛進門才喝了杯茶,沒說兩句話,走動時就瞧見了餐廳立櫃檯上的東西。

  避孕藥。

  這東西是誰的不用想。容辛臉變了一剎,轉身看向盤腿坐在沙發上的程隱:“沈晏清來過了?”

  程隱聽他問,側目和他視線相對,滯了滯,最終點頭,“嗯。”

  容辛端著杯子在餐桌旁站了好一會兒,臉上神色莫測,好半晌走回來。

  “你知不知道你懷孕會有危險?”

  她說:“所以買了藥。”

  容辛想笑,扯了扯嘴角笑不出來。在她側邊的單人沙發坐下,捏著瓷杯把手許久,指節隱約用力,十幾秒靜默後將被子放在了茶几上,“磕噠”一聲,瓷杯底座和玻璃相碰,聲響細微,但格外清晰。

  “……不要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不管怎麼樣,這是最後的分寸。”

  他悵然似嘆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戳心。程隱想說話,半晌出不了聲。

  在國外的五年,他們朝夕相處,工作之餘偶爾也有消遣,一起去聽音樂會那次就是。沒想到的是,會碰上暴力分子突然襲擊,那場音樂會進行到一半,被闖入的槍聲打斷,整個事故從發生到歹徒被趕來的警察制服,總共不過十幾分鐘,受傷人數近半,死了好幾個聽眾。

  程隱給容辛擋了一槍,撲開他,他下意識攬著她轉了個身,但最後中彈的還是她。

  送醫後撿回了一條命,子彈穿過子宮,經過fèng合卻留下傷口,子宮一旦擴張撐大傷口就有可能裂開,有發生危險的機率,不宜像正常女性一樣生育。

  程隱不喜歡彎繞,每次談及這個問題,像是不知道痛一樣隨意朝自己插刀,直接以“不能生育”代之。

  “大哥。”程隱嘆著氣,驀地笑了下,“有的事情,可能真的一輩子都過不去坎了。”

  她指的是什麼,那幾盒藥已經表示得很明白。

  “人生苦短。”容辛再度端起杯子,半天只說了這麼一句。

  沒有想到,兜兜轉轉這麼久,最終還是繞回了原點,儘管這個結局,他早就預料,早在她決定回國時就有預感,但當真的聽到她表態說出口,他的手其實還是顫的。

  握著杯子,隱隱約約輕微發顫。

  然而又能怎麼。匆匆幾十年,遺憾太多,既然是過不去的坎,那就不過了。

  只要她開心就好。

  ……

  天擦黑時沈晏清回來,容辛走了有些時候,大概老天突然就是不想他們碰上。程隱覺得沒有說的必要,便沒對沈晏清特意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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