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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影衛從沒忘記過害死暗衛,也差點害死他的皇帝。他連影衛都不幹了,一心要教導這個孩子長大,教他世上最厲害的功夫,好讓他長大替生父報仇。順便,也找找讓暗衛懷孕的那個混蛋是誰。

  他總是半夜在山頂那間四面漏風的小茅屋裡抱著孩子說這件事,一遍一遍的,把報仇的信念深深刻在孩子心裡,順便替他打通了奇經八脈,還一天一頓地給他輸內力,弄得孩子不到六個月大,就已經能從床上蹦到桌子上了。每每他這麼練輕功的時候,暗衛都會嚇得滿頭是汗。

  對了,孩子孩子地叫了這麼久,其實孩子已經有了名字了。是影衛起的,叫做念十七。懷念他父親暗衛十七。暗衛對這名字頗有微詞,認為他兒子好歹是個龍種,怎麼也得取個一個字過十五畫的名字。

  後來這名字就給改了。是個算命先生給改的。

  那先生有一回在影衛的攤上買了只獾子,影衛看他瞎了眼可憐,就順手送了只兔子讓他配菜吃。先生是個斯文人,不能白要別人的東西,就要給影衛摸骨算命。

  影衛沒答應,他說:“我的命也就這樣了,沒什麼可看的,您替這孩子看看?”

  先生就把孩子接了過來,從他耳後一直摸到了頂骨:“喲,這孩子可了不得,將來前程無可限量……他叫什麼名字?有生辰八字嗎?”

  影衛忙說了他的生辰,報上了影念十七這個名字。我們仨都沒有姓,可這孩子將來是要有出息的,影衛就沒說他沒姓,而是把自己的影字當姓套了上去。

  先生摸了摸鬍子,搖頭晃腦半天,終於找出來了這名字的毛病。“這位小哥,你讀書不多吧?”影衛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但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也是,我在魯王府里見過影衛讀書,似乎除了史書兵法散文詞賦之類的,他讀的書是不怎麼多,反正從沒讀過算命的書。

  那位先生也得意地笑了笑,提點起他來:“小哥你是不知道,廿這個字,就是二十的意思,你這孩子叫廿十七,就重了個十,應該叫廿七才對。影廿七與他四柱相合,利官鬼……你就聽我的話,給孩子改了名吧!”

  這話有道理沒道理我不知道,反正是把影衛說得頻頻點頭,當場就忘了他是為了什麼給孩子起名叫念十七的,把名字改成了廿七。這名字改完之後,許多在集市上認得他的大娘嫂子什麼的再看影衛的眼神就不一樣了,不知多少人暗地裡說暗衛那孩子本來就是影衛生的,後來影衛的娘子跟人跑了,他一個老爺們養著孩子,還給兒子起名念妻……

  被人這麼議論著的一位主角忙著看孩子聽不見流言,另一位忙著看孩子根本不離開兒子身邊一步,能聽到這些亂七八糟說法的只有我一人。

  不過我沒打算告訴暗衛他死後令名不保了。

  自從遇上了算命的老騙子之後,影衛就開始抓緊起了廿七的教育問題。他從前賣了野獸就買油鹽醬醋和柴糙飯菜之類,如今野獸打得越來越多,東西卻買得越來越少,把錢都攢了下來,換成了整整一書櫃的書。

  他覺得和自己一樣當影衛,或是和廿七他親爹一樣當暗衛都不是事,沒前途,盼著這孩子能讀書入仕,有個當主角的機會。

  廿七也不讓他失望。這孩子畢竟是龍種,和我們這些粗人完全不同,人家天生就是讀書的種子。影衛買回書來之後,我和暗衛曾驚訝地發現,這孩子會在半夜去翻桌上的書,借著外頭滿天星光看《資治通鑑》。

  影衛後來也發現了。他欣喜如狂,自此每天都趁夜入山打獵,白天就窩在家裡教廿七讀書寫字。不過一年的工夫,影衛省吃儉用買下的一牆書竟都被這孩子讀完了,不只是他,我和暗衛都日日驚訝得合不攏嘴。廿七剛過三歲,他就帶著他下了山,在鎮上租了一間小房子,把孩子送進了鎮上唯一一位秀才開的書館裡。

  才上了半天,先生就把孩子親手送回了影衛租住的那間小屋裡,叫他別在這裡耽誤孩子了,先生他願意修書一封,把這孩子薦到白鹿書院學習。

  影衛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了,感激地把家裡僅剩的一點銀子都塞到了先生手裡。先生卻不肯受,而是鄭重的提出一個要求:“我願意包下這孩子的學費,只求他長大之後,告訴天下人,我曾是他的先生。”

  影衛鄭重地答應了。他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就讓廿七認先生為義父,以後這孩子若有了出息,天下人自然都會知道先生大賢。”

  先生非常滿意,館也停了,親自帶了廿七去到書院托人。影衛也退了房子,一路跟著他們過去,在書院外又租了間房子,仍舊靠打獵為生,白天送孩子上學,晚上教孩子習武。

  有了先生的資助,影衛的生活過得好了許多,他打到的獵物大半賣了,少數滋補強身的,還有影衛采來的深山靈藥就都進了小廿七的肚子,補得孩子更加聰明強健,一點也看不出是個早產兒。

  不打獵的日子,影衛也會進書院去看看廿七過得怎麼樣。他的身手,就連暗衛這樣的都覺察不出,何況是一群讀書人。他就這麼高來高去的,從沒人發覺過。

  不過,書院裡的人對廿七還真的挺好,上課先生教給他的比給別的孩子更多,下了課,先生和學子們有時都會帶些點心給他,留的功課也不算太多——廿七年紀小,先生雖然講得多,卻不急著讓他做文考試。

  託了影衛的福,暗衛也終於知道了孩子在書院的生活情況,擔了許多日子的心也算是放了下來。日子就如流水一般平靜地過了下去,小廿七的學識日漸加深,武功也幾乎趕上了影衛,十二歲就中了秀才,十三歲中了舉,眼看著就要有大出息了。

  然而這孩子越長越大,面目卻越來越像他父親。

  影衛也看出來了。

  這個父親,當然不是已經在我身邊的暗衛,而是遠在宮中的皇帝。影衛直接就猜了皇帝,因為暗衛職守的地方,就是皇帝身邊,要搞上哪個王爺也沒那麼容易。

  所以他很擔心,擔心廿七的身份曝光,擔心這副相貌會給他帶來危險,擔心有一天,廿七會被人從他身邊奪走。

  所以他阻止了廿七入京秋試,扯了一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大道理,把廿七從書院帶了出來,用盡平生本事替他易容成與影衛有幾分相似,看不出現皇上的相似之處。然後他就像逃難似地,帶著廿七往南方走。

  廿七連問都不問他理由。

  這孩子乖巧得讓人說不出話來,真不像他那個皇帝老子生出來的。不過我看了看身邊的影衛,又覺得他生得下這麼好的兒子倒也不算太奇特。

  影衛和廿七後來就一直在行路,而且多行小路,少行大路,除了每經過市鎮都要去挑挑書籍,他們一年大半的時間都在山裡度過。

  兩人過上了幾乎是野人的生活,換錢的時候少了,身上衣裳和買書的錢就有些不夠。影衛總怕人見到這孩子,有時偷偷在夜裡出山買賣山貨。後來廿七發現了這事,心疼地抱著影衛,說自己已經是大人了,該替養父分擔生活重擔,不能讓影衛如此操煩。

  後來他就開始寫遊記,在遇村過鎮時找到那些專印小說的地方賣了。他寫的三個國家打仗的故事,還有一個和尚帶著幾個妖怪似的徒弟去西天取經的故事都震動了天下,他在書稿上留下的筆名——王轜麐——也成了震動天下的名字。

  影衛既為這孩子的成就驕傲,也有些心虛。我們曾見過他深更半夜地跑到野山坳里給暗衛燒紙,在清冷的月光下自問自答:“暗衛,你說你兒子是不是知道他是皇上的兒子了?不然他為什麼叫這個名字呢……這名字和齊王、魯王的名字都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且這個王字實在是太微妙了……”

  他自顧自地燒著紙,念叨著已在他心裡埋藏了半輩子的問題,卻沒發現在他身邊不遠處一棵樹上,有個熟悉得讓人窒息的身影正深深望著他,將他說的一字一句都聽進了耳中心裡。

  影衛正在自言自語,不遠處的小廿七身形一動,已經落到了他面前。這孩子一向光華蘊藉的臉上一片蒼白,神色悽然,竟如月下幽魂一般。

  影衛也被他這神態嚇到,手上那一把紙錢一個拿不住,都抖落到了火堆之中,壓得明亮的火光一下子滅了一半,廿七的臉也隨著那光芒越發黯淡了下去。

  “爹……”他的聲音乾澀喑啞,聽得我和暗衛都是一陣唏噓,就更別提影衛這個心懷愧疚之人了。

  “爹,你不是說我親爹是宮裡的暗衛,南宮是我的殺父仇人嗎?”

  影衛默然不語。當初不知道廿七是誰的兒子時,他是可著勁兒地說當年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的壞話,教了廿七多少年要將來當上大官、混進宮裡,順便刺殺南宮,親手替他父親報仇。可如今知道了那個皇帝是廿七的生父,影衛也不敢再提這事,生怕以子弒父,這孩子將來要遭了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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